“最近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和薛主席深度讨论国防问题,有些常年一线的人都已经发出商单去钓民间技术员了,宋部长却迟迟没出面,不都说国防的技术能力是最强的吗?侯常委知道些情况吗?”最近来找侯庆的人,谈天说地,最后的话题一定会落在这件事上。
侯庆其实没有一手情报,但多年的政治经验让他感受到暗流涌动。他并不着急,因为现实永远是历史的重演,目前的情况像极了当初薛恭两党争夺权位的前夕,只不过这次他还没看清谁在与谁争什么。
国防的老宋大家都熟,几十年都是副级干部,除了干些脏活,其他也没什么政绩。要说到了这种级别,成绩通常都不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任劳任怨虽然也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但从概率上来看,行不通。所以还是得站对队、跟对人。
宋部长背了锅,所有人都知道。但问题是,他是替谁背的?仅仅是国防内部的问题,还是更高层的博弈?
老宋跟的人是谁呢?
侯庆认真回忆以往的细节,初步有了结论,但光是推测实在靠不住,怎么也要去证实一下。
事不宜迟,他当天晚上就带着亲笔写的书法,登门拜访了薛石然。
“前段时间您说书房缺了点缀,这不,我今天在书房里练字的时候,灵感来了,感觉这四个字适合您的书房,就写下来给您送来。”侯庆展开书卷,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入目——“持盈保泰”。
薛石然看了一眼书法,目光淡然,没有立刻接话,反倒是伸手去端茶杯,缓缓吹了吹浮沫,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似乎在品味这四个字的深意。
良久,他才笑了笑,把茶杯放下,语气不咸不淡:“为这事儿特意走一趟,不是你的风格。”
侯庆笑而不语,但心里暗自戒备。他一直捉摸不透薛石然的性情,这次也不例外。
“瞒不过您。”侯庆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从容:“近来不少人都在和我讨论海关问题,当然我也给出了自己的一些见解,但这方面我也不专业,想找专业的人谈谈,可国防的宋部长目前还没有恢复职位。”
薛石然抬起眼皮,目光似笑非笑:“你当初对外交那么上心,怎么没想到趁机学学海外贸易?这可不像你。”
侯庆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但脸上仍然是恭敬的笑:“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多少年前我曾部署过一场军事演习。”薛石然随意地将侯庆的书法放到了一边,语气仿佛漫不经心,却隐含锋利,“当时为了申请下来作战地点,联合环境局一起侦察了几个月,那时学的环境知识,如今我也忘不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法上,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缓缓道:
“那都是20年前的事了。”
侯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很想装作没有听懂那样继续跟对方打太极,可惜他是真的听懂了。薛石然当年组织的作战活动有那么多,偏偏说到20年前,让侯庆没办法不去回忆那时候大力推进的外交行动。那年他还在文旅部,外界只当他是个文化人,是个没什么政治抱负的部长,这样的形象倒是方便他混入野心磅礴的圈子,暗地勾结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高官,为他们提供了万无一失的方案。他们串通日本外交大臣,伪造印章,制定长期方针,瓜分了一笔无法被追踪到的外交资金。
参与那场外交行动的人里里外外有十三个,因为人数太多,他们又在后来的几年内相继灭口了七个,剩余的六个人互相试探、互相压制,如今活下来的,在中国也就只有侯庆和刘毅了。但他们最为失策的一点,就是那些怕死之人想将功抵过,把罪行曝光出来以求活命,当年森少木听说这件事之后甚至把举报信都递到纪检委那里去了,所以恐怕高层中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个“被深埋”的秘密。
但是无所谓,侯庆花数年时间去寻找他们犯罪的证据,二十年来都一无所获,既然自己找不到,那他相信别人同样找不到。
也就是说薛石然即便是知道什么,但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指控在他们这个阶级是站不住脚的。
“我可是没法儿跟您比记性,上了年纪,什么都不如以前。”侯庆回归笑脸。
薛石然也慢慢卷起书卷:“这阵子国防的各项行动展开得不够顺利,领导一旦被政审,就会影响大家的士气。但国家的体系就注定了要各部门保持团结,大家一起在国防问题上出出力,我认为是件很好的事。这字很不错,回头叫人挂上,谢谢你还惦记着我书房这点小事。”
逐客令一下,侯庆就明白了对方依旧不肯透露半分,于是只好离开。
侯庆走后,薛石然的表情也淡漠下来,他将书卷直接扔到角落那个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文书的小柜子上,随后给自己杯里添了些热茶。
他这些年见惯了小人,以至于偶尔遇到些心怀大义的都会觉得吃惊的地步。遗憾的是心系天下者,往往死得更早,比如他无比敬重的堂兄,又比如他无比看重的部下。
要让薛石然来做决定,他认为最适合领袖这个位置的,非他堂兄莫属,哪怕是如今,家族里大部分人都还是把心寄托在堂兄的遗志上。
但死去的人,再怎么缅怀也没有意义。何况让他堂兄去死的,就是他那从小高傲自满的亲弟弟呢。
薛石然时常觉得家族的命运堪称讽刺,用尽几辈人心血铺垫的局势,等了一代又一代才迎来了一位正直的领袖,但当领袖就要踏上王座的时候,居然被自家人背刺。堂兄明明是死于一场缜密的谋杀,而凶手也就几乎可以锁定在薛石川身上,但族人都怕真相暴露后好不容易铺好的局面又要被其他家族夺了去,所以对外称堂兄死于过劳。
每当听到外人说堂兄死得可惜时,薛石然都能在薛石川的脸上看到一抹笑容,那是一种很难复制的笑容,好像自己的弟弟天生就没有人类的感情。
不过没有人类的感情的弟弟,却拥有除了感情之外的一切。
跟弟弟比起来,薛石然从小就是逊色的劣质品,他在小学里没办法跟同学沟通,但弟弟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因为无法接受正常的学校教育,薛石然从八岁就辍学在家,从那之后一直在家族里接受教育,这才被一群专家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一丁点政治天赋。反观弟弟,几乎可以说是上天下海无所不能,没有哪个学科可以牵绊住他,尤其是科学方面,弟弟痴迷生物化学,房间里摆着的都是DNA模型。
就是这么一个天才弟弟,终归也没能得到家族大部分人的赏识,因为他们的堂兄不仅优秀,而且为人谦和。
想必弟弟就是气不过吧,那毕竟是个小时候少得到一颗草莓都要弄死自己的狗来发泄的人。
家族里出现了恶魔,但是大家都选择视而不见,甚至慕强之人会把弟弟奉为神的使者。神的使者不需要人的感情,这种莫名其妙的言论听得薛石然胆战心惊。
这就导致后来薛石然第一次见到张航的时候,误以为那小孩儿就是自己的弟弟的同类。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行为举止,就连那种观察别人表情的眼神,张航都跟薛石川一模一样。薛石然当时以为自己见了鬼,怎么这样的恶魔还能批量生产呢,难道上天就偏爱这个类型吗。
所以薛石然故意接近张航,想要让这个恶魔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就把邪念扼杀在摇篮里,他常常叫郑文来参加有他在的聚餐或是政治活动,让郑文带着张航一起出席,在很多场合薛石然都会花大量的时间和张航聊天,谈谈一些社会上没能得到解决的难题,谈谈未能得到温饱程度的经济水平的一些地区。他想让张航进化出同情心,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孩儿虽然没有同情心,但是解决问题方面确实有一手。童言无忌的张航经常说出一两句看似肤浅但很有深度的话,这让薛石然感到很是惊奇。
看来张航和弟弟还是不一样的,张航不是一个心里只想着称霸天下的霸主,更像是一个每天都在努力学习人类之间的感情的君子。薛石然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想到了制裁弟弟的方法。
假如说张航有一天长大,有了足够和薛石川匹敌的力量,那时候是否自己可以将张航送上主战场,让他来砍掉恶魔的头。
薛石然不是无端冒出这个想法的,准确来说,是他当初非常赏识的部下给的他建议。
“那个小孩儿,是叫张航来着?听起来是个好苗子,您没有想过继续培养下去吗。”那时在组织部作为自己的助手的森少木,可能是因为三天两头听自己提起张航,所以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建议道,“您要想办法充盈自己党内忠诚的执行者,毕竟支持者往往朝秦暮楚,倒戈也不足为奇。最近我意识到这种绝不背叛的忠诚需要从很年轻就开始培养,既然遇到一个有缘的天才小孩儿,那有意延续这段缘分也不是不行。”
而同样在那时兼任组织部部长的薛石然,在听到这个建议之后,认真地考虑了几天,又给森少木答复:“你叫人去调查一下张航家庭的政治背景,合适的话,我就照你说的做。但同样,这件事也有很高的风险,首先我无法保证张航成年之后确实能保证忠诚,那小孩儿被确诊了脑前额叶发育不全,在识别情绪、理解社会规范这方面存在很深的障碍。稍有不慎,他就是下一个薛石川。”
“脑……发育不全?”森少木看起来是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还有这么新鲜的病呢。”
“心理学来讲是天生反社会人格,但他的行为不够典型,所以应该不严重,或者说是郑文教的好。”
“不过有这种缺陷的话说不定也是好事,他可能会比正常人更偏执一些?”森少木说到了重点,“一旦忠诚,他会不会就能忠诚到底了。或者说,给他一个他也认同的目标,让他自己去执行。”
薛石然认可地点点头:“好,那么我说说我担心的第二点。薛石川那边的人盯我盯得很紧,如果我决定培养张航,当他们发现张航对他们来说是个威胁的时候,可能就会在张航成年之前就把他……”
“在学校应该不会发生这种出格的事情,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在毕业初期,那时候看局势再做决定。”森少木冷静分析着,“如果您相信我,我可以找到一个人暗中保护他,他是地方组织部的,您说不定听说过,他那人很喜欢写举报信。”
“哦,你那个叫张弦的朋友吗,可确实叫人印象深刻。你还是劝他收敛些,有些无关紧要的干部举报也就举报,但有些直击薛石川的利益的人,举报了可就无法挽回了。”
“哈哈,他那个人啊,不知道为什么就对自己特别自信。他跟我说人没那么容易死,事实也确实如此,不少杀手或者街头混混都去围堵过他了,每次他都死里逃生,叫我都不知道还需不需要担心了。”森少木说起张弦时,笑得很放松,看得出是发自内心地信任对方,“不知道和您说过没有,他是我发小儿来的,小时候有次我们去河边逮蛇,他失足落水,我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气儿了,结果不一会儿又自己咳嗽着醒过来,确实是命大。”
薛石然也跟着笑了笑:“那好,张航的事情暂时交给你和你那朋友,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就好。”
那之后森少木会时不时向薛石然汇报张航的近况以及家庭背景,当薛石然听说张航的母亲是国家考古员、外公还是国家航天工程师的时候,就觉得张航确实跟国家有很深的缘分。为了让缘分得以延续,薛石然下达几个命令,让张航的外公即便到了退休年龄也在无期限的绝对机密项目里继续任职,让张航的母亲常年奔赴外地甚至海外的任务而无法回家。张航和亲人的关系从本来就平淡而变得彻底疏远,围绕在张航身边的除了老师同学、就是政府要员。
而薛石然也在步步高升,他背后的团队设计了一场又一场政治博弈,期间不幸牺牲的人多到数不胜数,而森少木也就只是其中之一。
为了不让弟弟掌权,薛石然偶尔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冷血的魔鬼,明知道很多人继续为自己效力的话就会死,他也不会制止,只会眼睁睁看着大家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他能看到很多即将发生的悲剧,但他认为那都是他夺权的关键一步,所以即便对方当初是自己多么欣赏的人,也只会轻道一声:感谢你的付出,希望能有来世。
有没有来世,薛石然不知道,但他知道今生今世,他要让他的弟弟——那个最接近无上权位的恶魔——远离政权。
他的弟弟薛石川,怕是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目的,两个人的表面兄弟情已经仅仅局限于同时出现在国家会议的场合了。薛石川的团队还大肆造谣,将社会热点上很多引人瞩目的悲剧都赖到薛石然身上,影响薛石然支持者的判断。并且薛石川那边的人也足够聪明,将体制里薛石然的忠诚者一个一个挖出来做掉然后换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