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院内。”似乎根本没听,陆薄烟眯起双眸,忽问道:“你们可觉东院有何可疑之处?”
竹绿回道:“那个林少庄主?”
“这个我也同感。”松青暗暗点头,“那日接待之时,他瘫坐竹椅之上,一副黄土埋半截的模样,这才几天,好得也太快了。”
陆薄烟笑道:“那是自然,之前那个是假的。还有呢?”
“细细想来,楚孟也有些奇怪。”松青蹙起眉头,若有所思道,“我们进屋之时,这两人明显是在武斗。”
“还有今天被抓到的那两人。”竹绿思忖片刻,补充道,“不像普通人,却分明是个普通人。”
仰头望向苍穹,乌云闭月,毫无群星,陆薄烟沉声道:“山雨欲来之势,明日怕不太平。”
===玄同宗东院主屋===
“若未记错。”冷眼睨着方笑古,楚孟沉声道,“是这人掳了你。”
“楚副庄主。”揉了揉自己被林唯昭松了绑的手腕,方笑古轻挑眉眼,不由失笑道,“只是换了道,两人并行,怎么就掳了?”
“加上小生。”活动了一下肩膀,七星纠正道,“是三人行。”
“你是后来加入,不一样。”方笑古砸砸舌,摇首道:“若是以前,确切说来也是四人行。有个尺素,还有个——”
“——虚烟。”
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楚孟,方笑古悠悠道,“林兄啊,听刚才那老头所言,我们这老朋友虚烟是不告而别了?”
楚孟冷声道:“看来方少侠很擅长恶人先告状的戏码。”
方笑古笑道:“话不是这么说……”
“他的账,我自会算。”沉声打断,林唯昭微眯双眸,“但你的账。”
“我的账?”不由攥紧了拳头,楚孟蹙眉,抬起眉眼,双眸泛着一丝失落,沉默须臾道,“好,你还要同我算什么?”
“原先同我随行的庄内之人,现在都在哪里?”林唯昭倏尔抬眸,双目浸润如沉池的秋水,沉默了下,蹙眉道:“虚烟人又在何处?”
“林兄有点偏颇啊。”叹了口气,方笑古瘪瘪嘴,不满道,“想当初马车之上,林兄怀疑我杀了你的手下,那态度可是比这会激烈多了。不仅对我冷言冷语,厉声斥责,甚至要划分界限。”
瞪向方笑古,楚孟脚下微动:“你想离间我们?”
“当然不是。因为不用我离间,你早就生了别意吧?方才院内,你这出招之势似乎同你当初在庄里一样,毫不留情吧?”方笑古摇摇头,直截了当道,“说不定这些人早死了,问你在何处,不如问问你埋骨何地。”
“方笑古!轮不到你插嘴!”楚孟紧皱眉头,忽地再次出掌,袭向那多嘴之人。
“是轮不到他,但应该轮得到我。”又见林唯昭身形一动,立刻锁住他探来之手,正色道,“你始终避而不答只会让人更加起疑,他们都在哪里?究竟是生是死!”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楚孟眉头一紧,立刻挣开束缚,向后退了半步,倏然抬眸,眼中泛着冷漠,“你知道又能如何?”
不待林唯昭发作,忽地一阵深夜的寒风灌入屋内,房门被打开。
“是你。”方笑古眯起双目,望向来人。
“与师父无关。”幽明的月色下,尺素快步跨入,将木门迅速合上。
“都是我做的。”缓缓转过身来,她顿了顿,才继续道,“随行之人对我毫无警惕,才会轻而易举的被我用溶于酒水的毒药毒死,被我葬于镇外一荒村枯井之中。”
“为何杀?”即便林唯昭对这个说辞早有准备,胸口仍是沉闷非常,心道:“本以为尺素在身侧只为传递信息罢了,竟还是个隐藏极深的刽子手。若楚孟之命要她杀了自己,靠着她的毒,怕是也能随时威胁自己的性命。也难怪楚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让我出庄,根本就是有备无患。”
“惩罚。”尺素默默抬头,肃穆道,“我们一行本职便是随行保护,既已失职,岂敢逃罪。”
“办事不力确实该罚。”方笑古凤眼微眯,反问道,“可你为何还活着?”
“将功补过。”楚孟紧蹙眉头,立刻回道。
“好一个将功补过。那虚烟呢?”不待人反驳,方笑古再问,“非你们山庄之人,却也不见了踪影,你们行的是庄规?”
“方笑古!”楚孟低喝道,“你一个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庄内之事,全无规矩可言!”
“规矩?你究竟听的是谁的规矩!”林唯昭心中愤懑,转过头,厉声逼问道,“尺素!山庄之事我权当你对楚孟言听计从。可虚烟呢?与我们同行许久,也非山庄之人,你也下了手?”
“虚烟……”微微攥紧拳头,尺素抬眸望了眼楚孟。
“虚烟道长或许觉得玄同宗无趣,贪玩去了。”微眯双目,楚孟缓声提醒道,“至于惩罚,你难道忘了?这是林老庄主在位时便有的庄规。”
伸手抚过额头,林唯昭心中骇然,顿觉头痛欲裂,当初山庄刚转交自己手中之际,有诸多变动,但这变动之中到底是否有此,他竟也是无法立刻确定。
“楚孟,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被你铭记于心,也不知你到底效忠的是何人。”方笑古微蹙眉头,但随即便扬起眉眼,慨叹道,“你若这么爱听老庄主之言,不若一并随了去?”
“方笑古,你给我住口!”
“怎么,楚——副庄主?你恼羞成怒,还是做贼心虚?”
“从我接手山庄起这个规矩就已废。”从争吵声中回过神来,林唯昭双目沉沉地瞪着楚孟,笃定道,“因为执行人已死。”
“三年前,你确实亲手了结了山庄执行人。但执行人只能是一人吗?”拧起眉头,楚孟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自那以后的每次任务,我都会指派相应的执行人负责处理错误。这次便是尺素。”
闻言一怔,林唯昭如冷水浇头,血液瞬间凝滞一般,浑身冰冷。
“你背着我到底做了多少事?”他错愕地望向眼前之人,原来这么多年,对他的纵容,到头来都化作自己的牢笼,“你究竟是严守林羽然的规矩?还是严守你自己的规矩!”
楚孟微蹙眉头,沉声道:“纵使你一片好心,但对于山庄而言,也不过是朝令夕改的玩笑。失去了严苛的庄规,山庄必定大乱。”
“让你失了踪影,就是他们必死的原因,所以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楚孟!”话刚脱口,林唯昭顿觉胸中郁结难舒,气血上涌,他立刻屏息压制,缓了语气,抬眸道,“如若真有执行人存在,第一个该处死的,难道不是背叛山庄的你吗!”
“你怎么会认为我背叛山庄?”脚下一动,楚孟猛然抬眸,诧异道,“我从来没有!”
方笑古忍不住咋舌,暗骂一句:“寡廉鲜耻。”
“确实。”七星接道。
闻言,方笑古狐疑地望向七星:“你又知?”
“我哪里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七星耸了耸肩,他对这里发生的事,云里雾里,理不清头绪,但也不想理清,“随便配合一下。”
“尺素,虚烟到底如何了?”对楚孟的辩解不予理会,林唯昭猛然抬头,立刻追问道,“究竟是死是活?”
闻言一怔,双眸闪过失落的微光,尺素垂眸,闷声道:“他……”
楚孟突然开口:“他死了。”
“我说当初为何不见人马来寻林兄,原是你在忙着杀人灭口。你就不怕林兄出什么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方笑古恍然大悟道,“还是说你本就不想救人?有别的企图。”
“本就是你惹来的麻烦!”楚孟极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但剧烈跳动心脏抽搐着自己的每一根筋脉,仿佛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
他暗想:“如果不是方笑古,林唯昭和我之间也不会出现如此多的误会。眼下,他多说一句话,就是多一分隔阂,必须先解决他!”
山庄永远不变,他与我永远不变。
目光一转,楚孟怒目道,“没有你,这些人都不必死!”
对付难缠之人,只须杀招,不必再多费口舌,因为飞刀已然出手,所有的麻烦都会解决,一切都会像往常一样,没有改变。
“狗急了跳墙,人急了灭口。”眼见寒刃暗器从楚孟手中掷出,但方笑古并未动作,因他心中明了,以自己现在迟钝的脚步,根本不能及时躲过。
“七星。”方笑古忽道。
闻声同时,七星提醒:“灭的是你的口。”但眉头一紧,看到一高速而来的冷刃,“可别误伤小生了。”
“哪能伤到少侠你。”方笑古不急不躁地闭上双眸,手下动了一动,“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本想立刻闪开,察觉衣袖被死死拽住,七星松开不得,大骂:“撒手!你个老狐狸!”
“啊!”时间紧迫,七星无法独自躲避,只能一把扯过方笑古,与其一同滚到另一侧。
另一手将葫芦中的水抛向空中,伸手抄过,避开暗器的瞬间,将手中已凝成的几根冰针反弹出手。
楚孟只觉自己脖间一凉,来不及多想,转瞬间却见林唯昭已然来到身侧,刚欲出手,却被他立刻定住了穴位,不由蹙眉道:“你帮外人?”
方才方笑古遇险,林唯昭想要出手相助却已来不及,眼见七星及时救下,他才顿转脚步,直朝楚孟而去。
“我们早已不是同路中人。”望着被自己制服住的楚孟,林唯昭蹙眉道,“原来这么多年,我之所以白费心机,大都因你从中作梗,私下与天锁司合作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全数卸下楚孟藏在身上的飞刀,林唯昭将装了暗器的布袋放于桌几之上:“你面上配合我的决断,私下仍旧贯彻原先的庄规,浑然不知的我,或者说对你全权信任的我,全盘接受你的错误讯息,还自以为改变了什么。”
双目紧盯桌上武器,楚孟蹙眉道:“你不能理解我的苦心,我不怪你,但我对自己所为并不后悔。”
“好大义凛然一人。”揉着自己被床柱撞到的肩膀,方笑古冷哼道,“只是不知那些死人知不知你的苦心。”
“方笑古!”言毕,楚孟刚欲冲破穴道,双瞳却猛地一怔,口中吐出鲜血。
“还好跑了趟茅房,从附近的水池里装了水。”七星拍了拍被自己别回腰间的葫芦,见楚孟仍旧不明所以的样子,继续解释道,“化水成冰,封人血脉,是小生独门绝技。”
震惊之余,楚孟再次尝试解开穴道,却如遭雷击似的周身一滞。
“还没明白吗?林公子封住的穴道只是表象。”摇了摇头,七星好心提醒道,“小生的冰针才是封住你的血脉的本体,强行突破只会导致气脉贲张。”
平缓了气息,楚孟拧起眉头,哽声道:“看来你出庄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
闻言,林唯昭轻蹙眉头,扭过头,望向门口,“尺素,现在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这一天迟早会来。”收敛了神色,尺素摇了摇头,缓缓道,“但还望少庄主能听我一言。”
林唯昭颔首。
“希望少庄主手下留情。”言语间,尺素已屈膝半跪,再次恳求道:“师父一直在为桃湖山庄的事劳心劳力,他也有很多逼得不得已,我并不是为他开脱。即便您对他的做法不认可。望您看在二位多年的交情上,不要对他赶尽杀绝。”
“多年交情?”林唯昭不怒反笑。
“少庄主……”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冷漠而决绝,尺素不由垂眸,顿了顿,忽又扬声道:“虚烟还未死,但他在哪里,只有我知道。我用他换师父一命。”
“尺素!”闻言一怔,楚孟瞪大了通红的双目,咬牙道,“你违背指令!”
被那声音震的耳鸣,方笑古厌恶地瞥了眼楚孟:“七星,把他哑穴点了,不然我怕他又能给人吓得什么实话都说不出来。”
见林唯昭点头,七星便照办地封了楚孟的哑穴,不忘提醒道:“小生不是听你话,是听林公子的话。”
“少庄主。”尺素缓缓抬头,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坚定道,“您若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便立刻透露虚烟的所在。若您执意要师父的命,我愿意与他一同赴死,但是,会连同虚烟一起。”
“我若不救虚烟。”林唯昭抬眸,冷声道:“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