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灵的胸口猛烈地跳动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李厌见她那有些异常兴奋的状态,心道不妙。就在这时,梁赢开口了。
“东殃王,那两箱金条你可是验过了?”梁赢冷笑道。
听见梁赢阴阳怪气,李厌反而觉得有意思,他掀起唇角,回道:“富人留财,商人留货,走兽留皮,我历来的规矩。”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用两箱金条买路,我也让人放了你出城,怎么?堂堂中陵储君,可是觉得价高了?”
梁赢被噎了回来,当下厉声道:“李厌!这是在紫朝的地界,你可别太嚣张!”
“哈哈哈……”闻言,李厌大笑起来,就像是从梁赢口中听闻到趣事那般,“黄毛小儿,我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那废物的爹娘我尚且不给面子,你在我面前充什么老子?真当这天下姓梁不成?”
李厌如流氓一般地骂了梁赢一顿,顺便骂了中陵帝和魏皇后,四周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众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想着这李厌当真是横得无法无天。
这般来回,雁灵反而冷静了下来。
对方的人数压制他们,反观他们三个,璇婴不善武力,李厌挨了一箭,而她昨夜同卢飞打了一架,受了不少伤,若此时再硬碰硬,恐怕难以取胜。说起来,她原本的目的也是为了抢人,只要从梁赢手中将凝和与弥月几人抢回来便行了,一旦他们回到了东殃的地界,梁赢就奈何不了他们。
思及此,雁灵往后退了半步。李厌一把拎起还在愣神的璇婴,将她扛在肩上,接着,他们便十分有默契地向着梁赢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拦住他们!”梁赢咬牙切齿道,“不论是那女人还是李厌,今天都必须给我死在这里!”
话音一落,那些收到指令的侍卫便拔出武器迎了上去,紧接着,又是一阵锐利刺耳的刀剑铮鸣在林中接连响起。
雁灵周旋在人群之中,往着梁赢所在的方向杀去。李厌手无寸铁,还扛着璇婴,却仍蛮横得厉害,他先是用拳头捶了几人,后而发现不过瘾,便又从其中一人身上顺手抢了一把短剑,随着雁灵一同杀了过来。
即便雁灵和李厌善战,但梁赢一方人多势众,他们打得很是吃力。
梁赢就那样撑着伞站在雨中,冷眼望着有些狼狈的三人。
就在雁灵和这群人斗得激烈时,洞窟方向忽地传来侍卫的喊叫声与马儿嘶鸣之声,雁灵眼睛的余光瞥向那处,只见凝和从洞窟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荷包。凝和一出来,便有侍卫围了上去,其中一个侍卫伸手去抓她,却被她用荷包堵住鼻子,不出一息便被放倒在地。
这些侍卫想抓住她,但碍于身份与那荷包里的东西,不敢动她。凝和蹲下身,从那被放倒在地的侍卫手上夺过长剑,匆匆忙忙往拖着百里延与弥月的那辆马车跑去。
梁赢回身见此情形,神色骤然阴沉,对着那些侍卫喊道:“她要去放人,给我把她拽回来!”
有了梁赢的命令,那些侍卫才敢放开手脚行动。长剑沉重,对于不善武力的凝和来说,光是拿着就十分吃力,就在凝和举剑要斩断那绳索时,几个侍卫把她摁了下来,长剑也被随之卸下。
“阿延!”
凝和双膝跪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往马车那里爬,伸出手想抓住那根拖曳着百里延的绳子。
百里延朦朦胧胧中听见凝和的哭声,缓缓睁开被泥水、血水溅得疼痛的双眼:“公主……”
梁赢走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盯着凝和那张沾着泥水的脸,一字一句愤恨地问到:“为什么你始终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凝和的视线始终落在百里延身上,根本不回应他,见状,梁赢更加恼怒,他右手掐着凝和的手臂,左手捏住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再次问她道:“我问你,为什么?!”他顿了顿,“父王有那么多公主,我却唯独宠爱你,从小母后就想杀你,是我!是我极力将你保下来的!你病了,我让御医用尽名贵药材给你医治,你喜爱梨花,我让人在公主府种满了梨花,世间最好的绸缎珠宝,我都往你的公主府送,可你做了什么?!你跟着十一回北堰,想尽办法来反对我——”
“梁凝和,难道他是你的兄长,我便不是了吗?!”
“不是!”凝和沉默片刻,忽地对他吼道,“永远不是!”
梁赢闻言,顿时仪态全失,他愤恨地扬起手,一巴掌摔在凝和的脸上。凝和被他打得偏过头去,又立刻回正了脸,她的脸上有一片绯红的掌印,唇角挂着一丝血迹,可她仍是目光凛凛:“你扪心自问,你自始至终将我视作什么?是妹妹,还是不能言说的人?梁赢!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可以困在笼中的鸟雀!”说着,凝和冷笑了起来,“若我不回北堰,待你坐上帝位后,你要待我如何?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
被如此直白地戳破心思,梁赢却没有再大动肝火,他看着眼前这个每日萦绕在他脑海之中的美丽脸庞,竟觉得无比陌生。
大雨仍然肆虐一般地下着,他忽地想起,年少之时,凝和也曾在这样的大雨里,将他从冷宫的泥泞中拉了出来。那时的悸动化作怜惜,最后又从溺爱化作难以明言之物。
凝和字字诛心,将他那些藏在心底无法见光的感情摆上台面,再推入深渊。
若他称帝,凝和会成为他明面上逝去的王妹,再成为他的笼中之鸟、掌中之花,他会将她一辈子困在身侧,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紧紧抓住那段充满缺憾的过往,找到尚且还敢爱敢恨的自己。
就在梁赢有片刻呆滞的时候,雁灵已经杀到了跟前。
先前她用余光瞥见了凝和与梁赢争执,又见凝和被梁赢打了一掌,登时便怒火中烧。这一路来,她不曾让凝和磕过碰过,可如今凝和却在泥水中一路爬过,又被梁赢这般对待。
她胸口涌起一阵难言的愤怒,仿佛有人当着她的面,将枝头那洁白美丽的花摘下,踩进泥泞里碾得稀烂。
梁赢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推开凝和,闪身躲过了雁灵的刀刃。原先围着凝和的侍卫们又缠上了雁灵,雁灵掀开其中一个朝她砍来的侍卫,向后下腰躲过另一个人的横扫,趁着这个间隙,她左手拔出此人腰间的匕首,回身朝着百里延与弥月的方向掷去。
紧绷着的绳索应声而断。
绳索一断,弥月和百里延便挣开绳索爬了起来。雁灵背后着地接一个翻滚,随后起身直奔凝和的方向,因为地面湿滑,凝和被梁赢推开后便摔在了泥水中,雁灵来到凝和身前,随后旋身,双手横刀,将凝和护在身后。
另一边,李厌也抱着璇婴冲了过来,他手无寸铁,替璇婴挡下数刀,其中一把匕首此刻贯穿进他的身体,插在他的胸口之上,然而令人悚然的是,他仿佛毫无痛觉一般,行动完全没有受阻。
几人对面而立,剑拔弩张。
在先前的混乱中,梁赢的伞掉在了地上,此时的他静静地站在雨中,被雨水与泥水打得狼狈,他垂眸望着被雁灵护在身后的凝和,眼神中有不舍也有怨恨。雁灵头一次在这个不可一世的人身上,看见了一股被抛弃的落寞之感。
对峙片刻,梁赢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是!”
梁赢话音一落,所有的人便再度攻了上来。弥月拾起那把先前自雁灵那飞来的匕首,与雁灵并肩而立,就在雁灵准备再度冲出去时候,身侧的马车忽然传来异响,接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撞了出来,倚靠在辕座之上,拉住了马儿身上的鞭绳。
“快上来!”千屈对他们喊道。
雁灵推了一把李厌,李厌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看了梁赢一眼,随后立刻带着璇婴翻上了车厢。侍卫们纷纷涌过来想阻止他们,却被雁灵与弥月双双拦下,百里延伤得很重,凝和用自己的身体架着他,把他送上马车后,自己才爬了上去。
“弥月!”见众人都已上车,雁灵往前两步,一把将砍向马儿的刀刃全部回击开,随后冲着还在一旁与侍卫周旋的弥月喊道,“上辕座,走!”
弥月领命,翻身跃上辕座,从千屈手中接过鞭绳用力一甩。马儿嘶鸣了两声,像受了刺激一般径直朝着前方冲去,自雁灵身边穿过时,雁灵一手拽住车轩,一脚卡在车轸上,手中无间翻转,将扑上来的两个侍卫斩于车下。
马车从人群中横冲直撞而去,见马车要离开,铁面侍卫纷纷张开了弓,接着又是数十支银色羽箭朝着雁灵扑来。雁灵堵在马车后边,挥着无间将那些羽箭逐一击落,对方骑着马想追过来,却始终落于后方,瞧着已经超出弓箭可以射达的距离,雁灵这才吹了一声口哨。
夤夜从一旁的树丛中穿出,与马车并肩而行。雁灵收了刀,踩着车轸借力一蹬,跨坐到了夤夜的背上,随后她拽紧了缰绳,一路随着马车的速度往东殃与紫朝交界处疾驰而去。
凝和掀开车轩帘子,看着雁灵道:“雁灵,还好吗?”
雁灵侧过头浅浅地看了凝和一眼,在看见她脸上鲜红的掌印时,她先是一顿,随后阴恻恻地道:“我就该回去杀了他。”
“先离开。”李厌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到了东殃国境内就好了,我的人已经等在那儿了。”
大约行了近两日时辰,他们终于踏入东殃境内。一进东殃,雁灵便看见数十个身着精良战铠的将士正伫立在边境处等着他们,这大概是李厌一早便吩咐好的,到了这里,梁赢便不会再追进来了。
于是马车慢了下来。
李厌掀开帘子,刚准备跳下马车,身后一只苍白的小手便拽住了他。璇婴挤了出来,依偎在李厌身边,忽地放声大哭道:“你是阿爹对不对?!”
李厌身形一顿,僵在原地,众人闻言也是一愣。
“你是阿爹对吗?”璇婴满脸泪痕,颤抖着将染满李厌鲜血的手掌举到他的眼前,“你身上有和阿娘一样的味道,阿娘说,如果我遇到一个一直保护我,身上还有阿娘气味的人,那一定就是阿爹!”
李厌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将手放在她的背上,像哄着孩子一般,轻轻拍了拍,道:“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