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走后,林怀川睁着眼睛半宿也睡不着,一把撩开帘子,看窗外的月亮。“为什么小说穿越到古代的人都那么快乐啊?”
林怀川走到窗前撅屁股仰头拄着脸,扁扁嘴。“毛爷爷,我学不会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他们为什么轻而易举地适应,见人就拜见人就跪,为什么那么容易混迹酒局官场争权夺利草菅人命,为什么能提出一个想法就改变世界创造奇迹,我什么都做不了,是我的错吗?”
“虽千万人吾往矣,可这根本不是我该撼动的。”无能为力真的不好受。“若要改变,生在军阀混战时,让我拯救天下岂不是更好?”
“我改变不了,我看不下去,可我该怎么办?”林怀川慢慢滑坐在地上,侧着脸靠在窗台,对月流泪。“我只是想要干干净净回家,我只是,想干干净净回家。”
大殿
王公公尖细的嗓子敲醒众臣沉睡的心灵。“陛下驾到!”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戚澜:“陛下,臣有本要奏!”
“说。”
“昨日京畿有人醉酒闹事,虽是小事,但城内异族人少,这些人非富即贵,臣觉得蹊跷,便放了他们暗中派人跟着,他们有一个窝点,距离济州军驻扎地很近,约莫十几人,言谈之中好似还有同谋,臣猜想他们所图不小。但涉及济州营内部军务,臣不敢擅自做主,请陛下圣裁。”
“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你来查。”小皇帝温和地问身边的女人。“母后觉得呢?”
太后点点头。
大臣们看不清如今的操作,皇帝要查也就罢了,太后也不说什么拦一栏?
后面的人便借着前头商讨的声音掩护谈论起来了。
“济州营可是江家的人在管,陛下不用主将,却用外人。”
“这就给江国公脸色看了?”
“是给谢家交代呢。”
“怀川公子遇刺的消息传出去,这江国公没事人一个,大家都要把他上朝的路堵死了。”
“至于吗?”
官员哎呦了一声。“这现在都在骂他目光短浅光有武力有什么用,治国也不能靠打仗杀人。”
“倒是实话,但这么闹起来不管时日久了只怕有重文轻武之嫌。毕竟一个还没入朝的布衣,这事也就俸禄三月,估摸着也不会处罚,毕竟是亲舅舅。”
“不用时日久了,谢大人早上就去调停了,口若悬河抑扬顿挫,那叫一个公平公正,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谢家也算是只手遮天了,如今这等委屈又深明大义,岂不是更得人心。陛下也不忌讳。”
“忌讳又怎么样?谢家人虽然不多,掌控的都是实打实的权利,哪个有些本事的没和他们有姻亲?哪个刚入朝的不想巴结着得到些青眼平步青云?难不成扣个谋反的帽子把满朝人都杀了?”
下了朝小皇帝照例送太后回宫,女人进屋前道:“陛下,怀川那孩子我也喜欢的紧,多让他来我宫里坐坐,陪我这个老人家解解闷。”
“儿臣定会问问他的想法。”
太后一走,小皇帝便变了个脸色。“让太后宫里那些人盯紧些。”
王公公虽然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当做自己孩子看但也实在是畏惧。
从小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和太后也并不亲,当然也有太后唯利是图的一点问题,但子不嫌母丑,亲母尚且要先下手为强,何况是旁人呢?
这个二十岁的孩子,真的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智,仿佛一个假人,皮囊都是一样的,内里缺了一颗火热的心。
太极殿
林怀川一醒就被接到这里等着。
‘当奴才啊,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正襟危坐不敢让人挑出错来,院子里风倒是凉爽些,快午时了,阳光有些刺眼,便要了块透明的丝帕盖在头上,拄着脸眯了一会儿。
“怀川可知今日有什么消息?”小皇帝来与他分享,拿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茶,见人醒了行礼便摆摆手道。“有人偷偷想要潜入济州军军营盗取机密。”
林怀川坐下,不敢造次,皇帝,喜怒无常,一个不高兴,管你是谁。“我猜想是陛下想要让他们盗取机密。”
“聪明。”李樾一向看重他的好脑子,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江家、济州营、京畿最近的一个军营。
但也有一百里,一个来回快马加鞭需要一天,是邬都城的屏障。
“昨天睡得好吗?”
“劳陛下挂心,尚可。”
“点心好吃吗?”
“还好,很甜。”林怀川的笑也很甜:太甜了他喵的,比马卡龙还甜,什么牙能禁住这么吃?
“有人说心情不好吃甜的。”
“所以陛下心情不好?”
李樾本来是想宽慰他的,怎么反而这人眼睛亮晶晶来问他有什么不高兴。倒是善解人意,眼下倾诉一二也好。“过来坐。”
林怀川往后蹭了蹭。“怀川不敢。”
“装什么?”昨天晚上原形毕露,今天早上就知道怕了?
林怀川抽筋拔骨地缩在远的那面角里。
小皇帝想倾诉一二,憋了许多年了,有些事不是他不在意。
“我其实从没想过我能当皇帝的,父皇不喜欢我,也防着母妃。”
当然喽,外戚势力太大了再继位那就更不得了了。
“母后对我倒是很好,她好像不是自愿进宫,对宫里的妃子们没有嫉妒心,生了一个老幺好像都算是难产,父皇便珍之重之不敢再让她吃苦了。”
当然喽,爱屋及乌,哪有真的一碗水端平的?
“母妃逼我努力,我自己也要强,嫡和长是最引人瞩目的,我总不能是真的废物,后来轮到我做皇帝了也是他们硬抢,母妃叫母后退位,太妃和老幺便战战兢兢这么多年,生怕哪一天睡着了就醒不过来,我和太妃的关系就不如从前了,其实我也有愧于他们,就更不敢亲近,冷着脸,其实老幺那时候才几岁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事就讨厌我,只是小人挑拨,加上我的态度,就不像兄弟了。”
当然喽,错都是别人的,好都是你的,谁会热脸贴着冷屁股呢?人家可是受害者耶,你觉得有愧,又不补偿,还想让人家装作若无其事?看来你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咩。
“你昨天说天家无情,其实倒也是,这情的代价是命。母后原本是和舅舅关系最好,他最护着她,如今母后也开始算计原来作为她后盾的人了。”
当然喽,你们不带她玩了呀,她也怕被当做弃子杀了啊。
林怀川:“江家原本也是陛下的后盾,可是陛下已经做好了许多准备清除这个障碍了。”
小皇帝一摆手,他以为林怀川会做的是安慰,不是讽刺,眼前人眼中的光好像没有那么暖和了。
王公公:“放肆!”
小皇帝却一摆手:“这天下毕竟是姓李。”
“是啊,所以再多不舍,也要把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只要到了这个位置所有人都会被逼成这样,陛下如此感慨,下手也不会手软。”
“所以你是在说我假惺惺?”
王公公和下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但大放厥词的人淡定自若。“怀川不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同君子远庖厨,同情生灵但还是要吃。人都是矛盾的,若没有难以下手和同情,那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但还是觉得我残忍无情。”
“没有感同身受,所以也不需要任何人对自己的完全认可,那只是迷茫者对不确定的恐惧的自我安慰。”林怀川起身蹲在李樾旁边抱着膝头,靠在胳膊上自上而下看他。“只要做出当下最正确的决定,做你心里最想做的决定,既然那一条路不一定真的宽敞,那么为什么不选择成全自己?只要去承担后果就好。”
好像一副很清澈、很信任自己的样子,李樾想,林怀川,原来是这样,并不乖巧雪白。
王公公第一次正视这个人,一个毫不虚伪的人,所有人都在展示自己尽善尽美的一面,只有他,在教导一个皇帝去勇敢追寻最大利益,其实有点可笑。
皇帝大概也不会真的去内疚,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皇位给了小王爷那才是真的传错了人。
“好自私的想法,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说我自私可就是说你自私,我只是顺着你的想法说的哦。
“可这就是最真实的我自己。”遵从心里最想做的决定,这动机只取决于一个人想要的是利益或者是什么。“陛下,如果内疚和不作为的失败你选哪一个?”
“选内疚,既然都要痛苦,总要选更舒服的痛苦。”
林怀川想,皇帝基操,非搏一搏同情套近乎真没必要,这狗皇帝不就是想从我嘴里听见不是他的错,都是身不由己,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吗?哪里有得了好处,又想要把内疚痛苦也一起推开的,想得倒美。
“怀川为陛下弹一曲吧,希望陛下带领大元国泰民安。”
这首曲子其实是元的重大祭祀典礼上都要奏的一首曲子,林怀川想,以后这狗皇帝听见这歌就内疚,年年内疚。
呸。
狗皇帝不会年年愧疚,但是会年年想起有一个人希望他让大元国泰民安。
“只有怀川公子敢和陛下讲真话。”门外的小公公咬着帕子哭。“江国公竟然妄想用怀川公子的性命陷害小王爷,其心可诛!”
“也没要他死,据说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那也是其心可诛。”
清风带着太阳的和煦和桂花的幽香,还没熟的青涩温暖送到小皇帝的鼻子里。
美人抚琴,便是美景,三重盛宴让人陶醉其中。
李樾好像从没有这么放松过。
舍不得走,破天荒扔掉了繁重的事务,吃了饭又坐了一个下午。
林怀川实在是不堪其扰,太累了,哄着别人太累了,只能告罪说要回家,出了院子犹犹豫豫,转头说:“陛下可能不知道,一个人接近另一个人的目的是横在他们之间的天河,是要付出不知多少的努力,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抹去一开始的算计。”
“朕知道了。”
“我怎么感觉我在教他攻略我自己?”林怀川知道小皇帝因为利益在讨好他,但也可能是孤独想要有个人说真心话,总是对他冷冷淡淡他也会伤心吧?提点他一番,让他知道症结所在,以后不要犯了,或许还有别人能真心帮助他。“忍不住啊忍不住,总是想要帮别人一把,我可真是善良。”
林怀川在自恋。
小皇帝在墙后勾起唇角:“态度软化了。”
王公公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但是希望不会害那个清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