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向家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锣鼓还没开响,几乎整个旗山镇的人就都围到庄门口来看热闹了。首富之家叔嫂成婚,加上之前向云松卖地闯出的名头,让这场婚事的看头不知道多了多少。
卖瓜子花生蜜饯的小贩穿梭于人群外围,懂商机的摊贩,上次的花贩和卖馃子的店家,更是把活动摊子搬到了向家庄对面,一时间,向家庄门前热闹无比,甚至旗山镇上元宵节的灯会都不如这里有人气。
虽然之前向老夫人说不想大操大办,但实际上这次办得不比四年前简单。原因在于这次向家把午晚两场喜宴都办成了正宴。午间的是嫁女宴,晚间的才是娶亲宴。
这个操办法当然是重视卫宁儿的表现,向老夫人着意补偿卫宁儿,把她当女儿出嫁,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向云松没意见。卫宁儿对这种事不敏感,总归向老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秦氏心里多少郁闷,毕竟才收一份礼金,喜酒倒要办两场,娶的还是原来那个儿媳,等于已经办了三场了。向云荷劝她反正钱她二哥会花,让她少操心,别自讨没趣,听得秦氏更加郁闷。
王氏这些日子倒是收心收性,很低调地在佛堂应付向老夫人每日安排的功课。而对于这天向老夫人突然增多的功课,她心知肚明。向云松和卫宁儿成婚,她这个前大姨少夫人身份尴尬,抛头露面的容易让人把舌头嚼到向云松和卫宁儿身上。
不过这次她还是很愿意配合,于是躲在她的二进东侧院西厢房里倒真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正她有昊儿,昊儿爱看热闹,向老夫人在这样的日子里总归不可能把这么小一个孩子也拴在东侧院不让出去。
于是乎,前院照壁前,就出现了向云松跟昊儿一大一小在迎宾的场面。昊儿人小嘴甜,叫人喊得亲亲热热,来的宾客便都对这个向家孙少爷竖起大拇指。有爱逗孩子的也会多问几句,“今儿是你的谁和谁成亲啊?”
于是昊儿大声喊,“我叔父和我大娘!”这答案,知情人听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情的家眷什么的,则多少生出疑惑。
不过向云松也不在意了,总归王氏不出现在这个场合就好,不然下人们称呼起来是真要命。
几天前,向云松总算琢磨出来年初一在府中路上跟卫宁儿碰面后,向南跟他禀报“回少爷,少夫人说,姨少夫人在书房等少爷”这话的问题所在,于是侧面跟向行福提出,继续称呼王氏“姨少夫人”不合适,跟他和卫宁儿的“少爷少夫人”同时出现根本难以理清关系。
向行福也为难,向卫二人的“少爷少夫人”称呼早就因时就势改好,做到无缝对接,但对于王氏的“姨少夫人”,愣是不知道怎么改好。前面加个“大”字变成“大姨少夫人”吧,字多拗口,排行还给加大了。加上姓氏变成“王姨少夫人”吧,换汤不换药不说,还弄得向家姨少夫人好像不止一位了,属于越描越黑。最后只好苦着脸说让向云松自己想,他照做。
向云松也想不出合适的来,只好略过。好在向老夫人这几天限制了王氏的出现,倒是替一众下人们免去了称呼上的难题。
这次操办,向家的客人超出预估许多,向行福紧急让人多排了十来桌,还好酒菜够,场地也够,倒也不算事。
秦氏兄弟当然还是到场了,向云松在大门内迎客,听见向东喊两位舅老爷到,也还是紧走几步到门口迎接,给了这个台阶,前几天那件事就算过去了,秦氏那也好交代。
只不过,令他多少讶异的是两位舅母也到了。尤其是石氏,跟在秦永全身后,打扮得光鲜堂皇地与儿子秦江和说笑着,好似前几天那场大架没来向家庄吵过。
见到他,更是绽出笑容,“哟,新郎官迎门啦,瞧我云松外甥这一表人才精神抖擞的,大姐可真好福气!”说得一边听到喊声也出门迎客的秦氏连连点头,“二弟妹,你来了可就好了……”
女人间和好的速度快得让人不敢相信,不过向云松还是理解,于秦氏而言最要紧的面子有了,娘家又可以回去了。于他而言,只要秦家不再纠缠前次卖地事宜,他也并不真想撕破脸皮,趁着喜事揭过了就算了。
倒是秦江和见了他面露尴尬,“二哥,我娘她就是这样的人,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没个准性,你别放在心上。”
向云松拍拍他的肩膀,“不会。”
一旁的李氏到底没石氏那么“健忘”,那日被卫宁儿说破那罐茶叶并非产自南安,她和秦永安实际心里有数,本想私底下再找向云松说一下,好歹澄清一下挽回点面子,别让向云松真以为他们是拿好茶叶骗卖劣茶园的。不买也就算了,要撕破脸皮则肯定没必要。
但被石氏知道后顺手捆绑到她的卖地事件上变成她攻击向云松的武器,把这件事公开了,弄得秦永安和她没了退路脸上无光不说,还几乎坐实了这以劣充优骗卖的罪名,他们两口子实际上都很气恼石氏。
只不过石氏脸皮厚,又不怕她责怪,李氏这一腔子闷气散不了。这会儿到了向家,石氏又比她会来事儿,抢着与秦氏和好如初,李氏就更是憋气,在心里骂石氏和秦氏,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大儿媳郭氏性子就要跳脱得多,这会儿看了婆婆的脸色自然明白她的心情,笑了笑对石氏秦氏和向云松道:“我婶婶夸人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年初三和初十那两天可都用过了,今儿云松表叔大喜,婶婶你倒是换个说头夸夸新郎官啊!”
一句话,把石氏拖回前些日子与秦氏向云松母子交好又交恶的矛盾里。李氏满意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石氏脸上终于有点挂相,不过她到底是见惯了乡野之人撕扯场面的,一点不尴尬,当下扯着嘴角笑道:“我江清媳妇这张嘴巧的嘞,要说随我大哥大嫂,谁都不信,那愣是随我这个婶子啊!”
这唾面自干的本事,石氏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种场合郭氏作为小辈也只能笑着跟她圆了场去,李氏刚松快几分的心情就又不太爽快了。郭氏悄悄地跟她耳语几句,听得李氏点头称是,“那你去吧,小心着点肚子。”
郭氏便笑着跟向云松说道:“哎,要说我云松表叔和宁儿表嫂这喜事啊,好就好在咱们喝喜酒的看了新郎官都不用等新娘子,走那么几步路就能比新郎官还早着见到新娘子啦!”
这话等于是说要去看卫宁儿了,向云松自然也不能说不好。这几个女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过去也没见着卫宁儿跟他们有什么交集,此刻多少有些担心卫宁儿应付不来,但总归这是卫宁儿作为向家主母将来要学会应付的,他一个男人也无法替代。
当下就那么笑着一伸手,“表弟妹去看望宁儿,我先替她谢过了。”随口叫了个前院的丫鬟带路,领着郭氏往后院去了。
石氏眼尖地瞧见郭氏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这才想到郭氏大约去卫宁儿处送礼,虽说外甥成亲娘舅要挑礼担,但见人情的地方就在于礼担之外这种额外的小礼物。
只是身为长辈自然也不方便给小辈送礼,由郭氏这样的平辈出马就要好很多。这一点上,她终究是不如李氏了。当下回头不无责怪地瞪了自家不争气还没说上媳妇的秦江和一眼,弄得秦江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姐啊……”石氏一把扯过在一边没反应过来的秦氏又热聊起来,把李氏晾在一边,顺势用自己身体挡住秦氏看向郭氏的视线。
后院,郭氏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在丫鬟带领下走向三进。路过二进前的横路时,正好碰见王氏的丫鬟掬夏。
“表少夫人!”掬夏喊了一声,脸上绽出喜色。郭氏前年嫁进秦家,她跟着王氏去秦家时见过几次,郭氏跟王氏处得很好,对她都很客气。
现在王氏等于被打入冷宫,在今天这个热闹的日子,她们主仆二人只能躲在后院不得出去见人。这会儿见到郭氏,还以为郭氏是来看王氏的,“表少夫人,这边这边,我们夫人现在住二进了!”
随后便见郭氏只瞄了她一眼就把她从眼角漏过,挺着肚子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看去向就是三进呀,掬夏登时愣怔。她的身后,王氏姗姗步出来,“别看了,人家不认识咱们,人家现在只认识三进东侧屋了。”
“主子!”掬夏跺脚不服气地喊了一声,这是什么世道?三进那个乌眼鸡淘春马上又要骑到她头上来了。
“你懂什么……”王氏闲闲地吐出个瓜子皮。这种事情,对会来事的是好事,对不会来事的,根本就是坏事。
午宴来的主要是亲戚和邻里。两个姑婆,向老太爷向崇朝的两个妹妹向月春和向月秋也带着各自的一大家子来了,向云松迎接之后,交由向东海和向云柏父子招待。
到了午后,来的便以向云松的旧友为主了。虽说他没多请,但他在江湖上那四年不是白混的,交情好的朋友不少,有些没被邀请的听说了消息还不请自来,上门逮着他便要他自罚三杯。好在有个向云柏充当酒保,不然没到晚宴就要喝翻了。
除此之外还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客人。比如松溪县城的牙头张潘和赵英各自派来了人和贺礼。晓风楼的掌柜也来了,亲自道贺,还带来了不少食材。
午后吉时到,向云松前往三进东侧屋,牵出了盛装的卫宁儿,两人执手缓步踏上府西回廊走向前院。
此刻夕阳西下,府中一切都被笼罩在金色余晖中,回廊两侧的红灯笼早已点亮,闪烁的烛火与这天光暮色融汇在一起,独有一番庄严隆重之感。
向云松心潮起伏,转眼看盖着盖头的卫宁儿,与他一样走在这条路上。而在过去十几年间的岁月里,从老宅到向家庄,他俩在前后院之间的路上穿梭了无数次,不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是一个在前另一个也在前,甚至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檐下,或者就是一个拉着另一个偷偷跑着以避人耳目,倒是从未想象过,他与她有一天能这样手牵手,光明正大地走在这条路上。
走过前些日子那个他放话的地方,余光中见到那个被他一脚踢成两半的石墩子中间箍着的铁丝外居然也围上了红布绸带,打了个漂亮的结,看得他心满意足。
新人进前堂,司仪喊行礼之前,向老夫人走上前,从梅娥端着的托盘里取过一个红色织锦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两块对称的半月形玉佩,接着红色丝线编成的穗子,合在一起就是两个同心的满月。
向老夫人把两块玉佩合在手里,“这是如意同心佩,年前我请人把你们祖父当年送给我的聘礼玉如意打成了这样两块玉佩。松儿宁儿,祖母把玉佩作为贺礼送给你们,愿你们夫妻二人从此后如心顺意,永结同好。”
那个玉如意,向云松和卫宁儿都见过,是和田玉所制作,玉质细腻纯白如羊脂。向老夫人与向老太爷情深意笃,向老太爷去世后,这玉如意便成为向老夫人对向老太爷的思念之物,时常抚在手里摩挲。没想到她会把这个她视为此生至宝的玉如意打为两块玉佩送给他们。
向云松心下震动,与盖头下的卫宁儿一同接过玉佩,然后相互为对方挂在了腰上。
吉时已到,行礼开始。
从天地拜到高堂,再到对拜。向老夫人的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崇朝,九霄,南山,今日松儿宁儿成婚,你们在九天之上,一定要保佑他们和和美美,一生无虞。”
她的声音庄重无比,说到最后眼里泛起泪花,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向云松和卫宁儿听在耳朵里,也都是心潮起伏。
之后新人入洞房,继续完成后面的仪礼。
新房设在三进正屋,也就是以前向云柳独自住的屋子。买下向家庄是在两年前,那时王氏已经进门,向云柳就安排了自己住正屋,东西侧屋给一妻一妾分住,而实际上他多半都在西侧屋跟王氏同住,加之日常在外做买卖,正屋住的日子不多。
这次向云松与卫宁儿成婚,向老夫人让向行福派人把整个三进正屋除了梁柱和四面墙,其他的都换了一遍,从门窗到家具都是新的。正屋就成为向云松与卫宁儿今后住的地方。而东西侧屋除非将来他们的孩子,否则不会再有人住了。
向云松与卫宁儿并排坐在新床上,听着喜娘的指示完成后面各道仪礼。随后三声炮仗响,喜宴开始,新郎去陪酒,新娘就守在婚房里了。
向云松起身的时候,握住卫宁儿袖子下的手捏了捏,附身过去,嘴贴在她盖头下的耳边,低声道,“等着我。”
卫宁儿嗯了一声,没嗯出来,改成轻咳一声,终于出声了。向云松听得暗暗发笑,想都知道卫宁儿在盖头下是怎么一副正经又紧张的表情。
她这个认真的性子,对他的靠近这个敏感的习惯,总得等到他把生米煮成熟饭才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