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衣映入眼帘,陆明研抬头看去,那人也在垂眸看他,轻颤着眼睫,嫣红的唇微微扬起,那双赤红蛇瞳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见他面露困惑,他抬起了右手伸到他面前,被两指夹住的青铜钟此时黯淡无光。
“你!”
越无潮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在他的掌心上躺着一颗沾血的心,还在缓缓跳动着,他温声道:“你还想要你的心吗?”
陆明研呼吸紧了几分,他死死盯着那颗原本属于自己的心,再与他对上视线时,眼里也有些动摇了,但狞鬼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犹豫。
“要心做甚,没了那颗心,你还不是修炼修的好好的吗?越无潮阴险狡诈,为了这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不值当。”
在北域,很多魔修为了修炼不受阻碍,会主动挖下自己的心,这样做确实修炼进阶迅速,但最后也会失去所有情感,沦为魔界最低等的奴隶,他害怕自己失去了心最后也会如此。
狞鬼说的也无错,他这些年虽然没有了那颗心,但是身体也无半点异常,修炼从未出过岔子。
可是……
想到这,他轻笑着摇头,无所谓地说着:“越无潮,你若是想要,不如就收下吧,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见状,越无潮心底暗笑,面上却显错愕,他正要收回,一道黑影冲了过来,他迅速握紧手,柔软的心脏被压得凹陷,黑影在碰到他的手时发出了刺耳的惨叫声,还未现出原形就消散了,再看陆明研已经瞪大眼睛,全身皮肤发红,额头的青筋仿佛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
他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一脚将其踹到墙上。
掉到地上的人嘴张大到极致,眼眶里黑气翻涌,两道不同的嘶哑男声在同一个身体里惨叫着。
杀不死陆明研也弄不死狞鬼,但是让他们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觉自己有很多方法实践。
越无潮调转脚步走向被按在地上怔怔看着他的徒弟,见他走近,徒弟眼眶一红,抖声喊着“师尊”。
顶着张红肿的脸,看起来既窝囊又没出息,但好在喊师尊喊得好听,于是他耐心地挥挥袖,四道金光融入李存青的四肢,原本束缚着他手脚的魔气被强行打散。
李存青被拉着坐起来,他仔细端详眼前的师尊,心里的恐慌慢慢被压下,这才发觉自己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您没事就好,徒儿以为……”、
“以为为师又死了?”越无潮蹲下身为他拉上敞开的衣衫,说话有些漫不经心,瞥见掌下发烫的肚子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抬掌覆上去,某种冰凉又黏腻的液体自掌心沁出,将疼痛吞噬掉。
“师尊,徒儿不是……方才,您的气息徒儿嗅不到了。”李存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的恐惧还剩几分未散。
闻言,越无潮微怔,随即抿唇低笑着,他递过他落在角落的长剑,顺手拎着他的后衣领将其拉起,“你是什么喜欢到处闻味道的小狗、小灵兽吗?”
“握好你的剑,若为师死了,你就只能靠你的剑了。”
说最后一句话他表现的有些严肃,被唬住的李存青慌里慌张地抱住了剑,见他一副坦然的模样,又急忙伸出一只手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不会的,求您了师尊,不要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师尊每说一次“死”字,他的心就会抽疼一次,空落落的感觉持续很久才会消失,他已分不清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恐惧。
越无潮避开了他紧张兮兮的目光,但没松开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而是反手扣住,安抚似的捏了捏。
人总是矛盾的,就比如说他讨厌接触热的东西,但面对李存青时,床上床下他似乎都总在和他肌肤相触,这种感觉太过奇妙,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能一直包容这个总是热乎乎的家伙。
“为师要劈开这锁妖塔,你若还拿得起剑,便跟在为师身后挡着些。”
说罢,他仰头开始观察四周,寻找着塔身最薄弱的地方,身边的人长呼一口气,再次握紧了手。
“好,您放心,徒儿绝不会让您失望。”
李存青勉强笑了出来,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弓的腰还是暴露了他的不适。
握着自己的手颤了几下,越无潮忽然转过身直面着自己徒弟,他轻轻抚摸着那个有些隆起的肚子,眼底情绪意味不明,“等我们出去后,为师帮你除了这个累赘。”
累赘?师尊不是很欢喜的吗,现在为何又不喜欢这个孩子了?
温和的灵力从腹部传遍全身,身体的疼痛和疲惫皆消失了,整个人好像被泡在暖融融的光下,等灵力消失时,还让人感到不舍。
还不等自己的徒弟反应过来,他沉下脸猛地挥袖向石门上方,一道金光自袖中射出,扑到墙上时迅速变幻出圆形阵图模样,手里握着的长剑也紧随其后,重重钉在阵图中间那个如眼睛一样的东西上。
轰隆隆——
锁妖塔开始剧烈抖动,最后还上下起伏起来,尘土、石块和木条纷纷掉下。李存青眼神凛冽起来,他手里的剑同他一样蠢蠢欲动。
见时机成熟,越无潮大喝道:
“劈开此塔!”
声音传进耳朵里,李存青还未想清楚手就先动起来,剑鸣阵阵,他松开了手并两手抓着剑柄,注入全身灵力挥剑劈向石门,布满蛇鳞的手搭在了他的右肩上……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彻水底,锁妖塔倒塌的瞬间废墟中就涌出了数以万计的小黑影,妖气、怨气到处乱窜,但因有阵法约束,它们最终也只能让水面翻滚,诱惑水边的人入水。
整个水潭彻底乌黑如墨,置于其中感受不到一点灵气,万幸的是师徒两人已经离开。
“宿主您小心些,时间快到了。”
背上湿淋淋的人幽幽转醒,瞪着眼睛迷茫了一下,又趴在他后颈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闻了一会儿,他干脆停在一棵较为高大的合欢树下等他说话。
“我们没事了吧,师尊。”
“嗯。”
没事才怪,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让他心里没底,祖溟没死,陆明研也没死,他还不能放下心,徐春鸣现在应该也发觉不对赶过来了,他们今天能离开合欢宗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么想着,他把还在背上蹭来蹭去的“八爪鱼”一把拽下来,“你还走不走了?”
学精的李存青故技重施,刚落地就双手捂着肚子轻声喊着“肚子疼”,可惜他的眼睛转来转去,表现得太过心虚,出卖了他。
越无潮被气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肚子,眉头轻挑,“里面的小东西现在比你还老实,你疼的是肚子还是手啊?”
“为师现在不想背着你了,你来背为师吧。”
“好好好,师尊您上来,徒儿带您走。”闻言,李存青立马收敛表情,站直了转过身,做出要背东西的动作。
不过接下来并没有背到他的师尊,而是被拍了拍后脑勺又被揽腰带着走了几步。
“玄道真人,晚辈可算把您盼回来了,不知您可否把我合欢宗至宝归还?”
浓郁的香味夹在风里拂过脸上,说话的男子声音有些腻,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让李存青控制不住地弓身干呕,身体莫名的热起来,他扯了两下衣服。
枝头上的粉白合欢花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红色,靡烂艳丽。站在旁边树下的青衣男子见此情景,摇摇手中扇,脸上略显歉意。越无潮帮身边快把苦胆吐出来的人轻拍后背,轻缓的灵力边抚慰身体边屏蔽围绕着他转的诡异黑气。
等徒弟平息了不适,他轻捻着手指,神情自若地摇摇头,疑惑道:“合欢宗至宝?徐宗主想必也发现了,你这危险重重的锁妖塔塌的很彻底,我与徒弟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怎么,徐宗主你是怀疑我手脚不干净?”
徐春鸣“啪”地合上扇子,那张艳丽的脸抖动着,先是露出恼怒的神情,紧接着整张脸就僵住了,他使劲扬了扬嘴角,结果脸上的皮如开裂的瓷器,一眨眼的功夫,一块块脸皮就纷纷往下掉落,露出一张枯槁的脸。
皱巴巴的皮贴在骨头上,眼睛也是混浊的,徐春鸣现在浑然就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翁模样。
见此情景,李存青大惊,当即伸出剑做警惕状,他微微偏过头低声询问着:"师尊,怎会如此?"
“方才你可看见,锁妖□□塌,有一道气息被那些怨气吞噬了?"
“看见了,徒儿还发现,那锁妖塔似乎活过来了。”
“嗯,它不是活过来了,它本来就是活的,那个锁妖塔里只有被你降服的蛟龙是真的妖,其它的不过都是幻术,所谓的‘锁妖’也不过是个假名头。为师还未教过你,此塔应称为‘锁魂塔’。”
“它本是极品法器,若有人借此锁魂,将其同魂魄炼制,塔内怨气横生,塔外再不断将亡魂引入,魂魄献祭,塔身融入太多怨魂,便有了类似修士神识一样的东西,‘锁魂塔’的主人方可凭此为捷径,一步登天,仅是引气入体的普通人也可在一夜之间半步大乘,不过极易反噬。”
“按理来说,此等邪物,其主人应当收好,避开所有道行高的修士,不让它成了自己的弱点,但现在这塔不但谁都可以进出,还和陈樵融为一体了,陈樵就算逃出来了,也只能逃一半,他的魂魄应该还被压下大半,没有一点自由。”
“原来如此,那么祖宁老祖的尸身在塔内,或许是因为有人想把陈樵的半具身体换出去。”李存青恍然大悟,他拧紧眉头,“难道,徐宗主就是陈樵,他让师尊您入塔,是想借您的手取自己的魂魄!”
越无潮赞许的目光投到了李存青身上,他淡淡道:“也许吧,这‘锁魂塔’对他影响最大,只能让其他人为他卖命了。”
这陈樵在合欢宗中有君子之称,暗地里却借着师侄的身体兴风作浪,害死不少宗门弟子,不过祖溟是不是他的人还不好说,但他现在也没时间去探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