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霍黎认识这么久以来，左弈第一次听他提起韩洋。斯人已逝，就算有再多悔恨也无法弥补，只能在回忆起时感叹一句当初不该那样。
左弈问霍黎：“你现在走出来了么？”
“我说走出来那都是骗人的。”霍黎说，“可我不能一直停在原地，有很多事情要替韩洋做完，带着两个人份活着很累。”
左弈双手撑在栏杆上，欣赏对岸的江景。霓虹闪烁，led大屏不断重复着“I LOVE U”的字样，这个节日好像跟他们这群人没有任何关系。
左弈转头问霍黎：“你后悔过吗？”
霍黎垂眸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有时觉得我们不认识就好了，但一想到如果没认识他，没跟他一起经历那些事情，我的人生会有遗憾吧。”
左弈没接话，霍黎继续说：“我还没到20就在这里谈什么人生，你不是觉得我特别装逼。”
“没有。”
“没有就好。”
霍黎觉得这个弟弟有意思，他说：“怪不得韩洋提起你的时候也是又爱又恨。”
“啊？”左弈睁大眼睛，问道：“他说我什么？”
“他说他认识个弟弟，很聪明，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考试总不愿意好好考，别人以为他成绩不好，但给他补了几次课之后就知道，他不是不懂，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别人的注意。”
左弈张了张嘴，这件事他从未跟别人提过，赵瑧言也不知道，没想到只接触过他几次的韩洋竟然能看出来。他曾经想自暴自弃，只是看到白兴华因为他被学校处分而病情加重再次住院时，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霍黎说：“韩洋心细，察言观色惯了，能看出来也不奇怪。当初我不知道他是给你们补课，还说他给人补课为什么不收钱，因为这件事我们吵了一架。”
左弈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他家里是那个情况，不然……”
“打住。”霍黎说，“我说出来不是要怪你。那时我和俞晔晨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找点事情让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俞晔晨让他帮你们补课，不仅仅只是帮你们，也是在帮韩洋，跟你们几个在一起很有意思，他的心情也变好了。”
今天气氛所致，霍黎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回忆起过去的日子，左弈问起，他像发泄一般全都说出来。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霍黎突然变得客气。
“什么？”
像是确认一般，霍黎问他：“你也喜欢男生吧？”
左弈抿了抿嘴唇：“我……”
霍黎瞬间明白，又问：“你今天问我这个些想让我给你传授点经验？”
左弈别过脸，心里的小九九被看穿总会有些尴尬，他支支吾吾道：“也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想等到高考之后，有时又觉得赵瑧言给了他一个毫无止境的期限，没拽到手里的永远都是虚无缥缈。
“左弈。”
霍黎很少正儿八经叫左弈的大名，他总是喜欢调侃他，叫他弟弟。
“如果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你，那我真的又做出一件事情了。”
……
江边的灯把石滩照亮，赵瑧言他们一行人已经在石滩上找好了地方，男生在搭帐篷，女生支起小桌子，把东西全放桌子上，明晞已经拿出相机给他们拍照。
两个人姗姗来迟。
“你们两刚才在上面说些什么？”俞晔晨问。
霍黎揽住左弈的肩，说道：“知心大哥哥帮弟弟解决一下情感问题，怎样？有意见？”
要不是左弈现在脸皮够厚，估计这会儿都要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和赵瑧言交换了眼神，他微微勾了勾嘴角。
“你一个——”俞晔晨顿了顿，“你一个男的帮别人解决什么情感问题？”
俞晔晨这句话一出来，包括左弈在内，都察觉出一丝不对，李柯嘉吓得手里的蛋糕差点掉在地上。赵瑧言倒是一脸平静，左弈注意力本来就在他身上，轻易地捕捉到赵瑧言的眉头不自觉皱起，很开又松开。
卓微的下巴都快掉地上来：“我弈哥有喜欢的人了？”
左弈刚才说早了，他现在就想把自己埋了。他掀开霍黎的手，脸色一阵发青，说道：“别听他瞎扯。”
李柯嘉缓过气来，赶紧把手里的蛋糕放在小桌子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左弈看上谁了不告诉我。”
唐夏扶额：“对不起，我刚才确实想多了。”
左弈指着旁边的长江，“我现在跳江还来得及么？”
卓微赶紧把他手按住，劝道：“哥，不至于，不至于，冷静冷静冷静。”
在场的只有左弈、赵瑧言、俞晔晨和明晞知道霍黎和韩洋的事情，俞晔晨的那句话进了他们耳朵里又是另一种理解。
霍黎啧了一声：“真是肤浅，情感问题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友情、亲情。”
“解决完了吗？”俞晔晨弄好了帐篷，走过来，“解决完了就过来切蛋糕。”
俞晔晨打了个圆场，这个话题算是过了。
“还有蛋糕？”霍黎指着蛋糕问。
李柯嘉白了他一眼，“明天左弈生日，你怎么这么肤浅。”
这回到霍黎觉得不好意思，“没人跟我说啊，我没准备礼物。”
左弈说：“不用，他们也没送礼物。”
左弈不让他们送生日礼物，几个人商量一下，蛋糕不能缺。上面印了一张左弈的画像，是明晞画的。
“这张画印在上面，我要把蜡烛插哪儿？”左弈问明晞。
明晞说：“上面那张纸可以撕下来。”
左弈没学过画画，认识明晞久了对一些基础略有了解，这张画至少得五个小时才能完成。
他说：“画得太好不舍得下手。”
“我有办法。”明晞把蜡烛塞到左弈手里，左手拿着一个数字1，右手拿着8，“您老人家自己当个蜡烛架子吧。”
左弈没忍住笑出来，“行。”
点蜡烛，李柯嘉和卓微把生日歌唱得鬼哭狼嚎，其他坐vip席看他俩表演。
吹了蜡烛，明晞催他快点许愿。
“我的愿望我一个人完不成。”这句话他是看着赵瑧言说的。
“那就祝我们高考顺利。”左弈说，“一起去北京。”
霍黎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上海读书？”
俞晔晨说：“据我所知，好像是的。”
“18岁生日真的一点愿望都没有么？”李柯嘉诧异地看着左弈。
左弈说：“不是说我一个人完不成吗？我希望明年的今天，我们也能聚在一起。”
“你去年就是这个愿望。”明晞说。
“我记得清楚得很，前年也是这个愿望。”李柯嘉接话。
左弈看着他们所有人，说道：“那我前两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蛋糕不大，一人分了一块刚好。
吃完蛋糕，明晞跟唐夏一起在旁边放仙女棒，叫了两个男生过去帮她们拍照。
“李柯嘉你打光我俩看起来像两只女鬼！”明晞吐槽道。
李柯嘉反驳：“明明是小卓子拍照技术不行。”
“谁说的，我拍出来的晞姐和夏姐肤白貌美的。”卓微也不服气。
这锅没人肯背，最后怪到天气上。
晴空万里，零零星星闪着几颗星光，阵阵江风袭来，鼻腔里充满了江水清清淡淡的气味。
赵瑧言一晚上瞟了左弈好几眼，想找他说话一直没机会。
眼下人都散了，他终于有机会坐到左弈旁边。他今天戴了左弈送给他的那顶毛线帽，江风吹来也不觉得冷。他用手探了探左弈掌心的温度，左弈抽回手，转过头看他。
“我看你冷不冷。”赵瑧言说。
左弈说：“不冷，我今天穿了很多。”
左弈今天戴了顶羊羔绒的白色渔夫帽，帽檐的阴影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拉着赵瑧言去江边找俞晔晨他们一起打水漂，在石滩上找了块扁平的势头递给赵瑧言。
“你会吗？”左弈问。
“会。”
赵瑧言接过石子，捏在拇指和中指间，扔出去。石头在水面上弹了四下后沉了下去。
“不愧是学霸，什么事都能做好。”左弈调侃他。
霍黎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没听见左弈说什么，倒是被赵瑧言激起了胜负欲，怎么说赵瑧言的打水漂还是他教的，被徒弟比下去可不失了面子。
他连续扔了几块石头出去，都在第三次弹跳时沉下去。
左弈故意摇摇头感叹道：“黎哥，年纪大了就放弃吧。”
“懂不懂尊老爱幼？”
两边突然较起劲来。
左弈也扔了一颗石子出去，不多不少也是四下。
霍黎把石子递给俞晔晨，“你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俞晔晨无奈地笑骂道：“幼稚。”
接过石头扔出去，一二三四，第四下还没停，到第五下，石头在沉入江中。
“这怎么算？”俞晔晨问。
“平手平手。”霍黎勉强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明晞那边已经拍完一轮，她叫左弈过去，今天过生日的主角必须拍一张。
左弈点了两根仙女棒，递了一根给赵瑧言。
“左弈。”明晞叫他。
左弈回头的瞬间，明晞按下快门。照片里左弈拿着仙女棒，满脸懵懂地看向镜头，虚化的背景里，赵瑧言站在他身后，笑着看他。
*
他们玩到将近十二点，霍黎开车把他们送回家。左弈和赵瑧言一起在无名巷下车，跟其他人道了别。
左弈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到零点。
经过石拱门，两个人很有默契，左弈没有停下来，赵瑧言也没有拐进去。赵瑧言把左弈送到小铁门的楼梯下，拍了拍左弈的后背，让他早点回家。
左弈上来两阶楼梯，回头问：“我的生日礼物呢？”
“明天给你。”赵瑧言说。
“那你陪我坐一会儿，马上就到明天了。”
赵瑧言想这个礼物今天不送出去，左弈是不会轻易放他回家的。他在楼梯上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吹走上面的灰尘，脱了书包放在腿上，和左弈一起坐在小铁门前面。
小铁门正好是个风口，风声呼啦呼啦响。
左弈往赵瑧言那边靠了靠，挨在一起就没那么冷了。
“你那天就是坐在这儿等了我一晚上？”左弈把棉衣的拉链拉到顶端，半张脸埋到领子里。
“没有一个晚上。”赵瑧言说得尽量让自己看着不是那么惨，“你没接电话我就回去了。”
几十通视频电话，从12点打到2点，这叫哪门子“没接电话就回去了”。如果是以前左弈早就拆穿他，现在会把他这些话收起来，等到很久以后再拿出来，就像发酵后的酒香，甜得醉人。
赵瑧言问：“今天霍黎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一些他跟韩洋的事。”
左弈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全告诉赵瑧言。
包括那句“如果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到你，那我真的又做出一件事情了。”
赵瑧言一怔。
左弈转过头看他，像在等他的答案。
赵瑧言伸手把左弈的帽子往后扯了扯，露出了那双浅色的双眸，他很喜欢左弈的眼睛，清透明亮，能清晰辨别是是非非。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赵瑧言承认自己没胆量，喜欢一个人百般试探却不敢说。等来了告白，犹豫着不敢接受。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唯一拥有的，就是7岁那年的一个承诺，辗转十年，终于能拽在手里。
他隔着书包的牛仔布料，摸到礼物盒的尖角。
那个以为早就遗失的礼物，其中早就在他的身边。
左弈低头看了眼时间，11点59分。
再次看向赵瑧言时，他眼里有期待也有犹豫，他伸手抓住赵瑧言的手腕，像是找到了支撑，他眨了一下眼睛，开口道：“瑧言，我能多向你讨个礼物么？”
这次，左弈靠过来时赵瑧言没有躲。冰凉柔软的唇碰到一起，短暂的停留后分开，重新撞倒一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白色的帽子跌落在石阶上，恰逢一阵风卷起了黄葛树的枯叶，少年微微扬起头，落叶飘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