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沐赶到警局时,叶嘉然已经做完笔录了,正坐在审讯室里等着。
他脸色很不好看,手还包成了粽子,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
“彭彭!”叶嘉沐心疼弟弟,捧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这是怎么搞的?伤口深不深啊?”
叶嘉然欲言又止,警察在一旁道:“他用碎玻璃划别人,自己手也割破了。”
叶嘉沐皱了皱眉,弟弟伤了柏耐寒,这会心里肯定自责又难受。
“警察同志,我弟弟有人格解体障碍,他不是故意伤人,而且受伤的人是他男朋友,肯定不会告他的。”
“嗯对方也是这么说的,你们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叶嘉沐松了口气:“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说两句。”
警察关上门出去了,叶嘉沐从包里拿出水:“吃药了吗?赶紧把药吃了。”
叶嘉然摇了摇头。
叶嘉沐盯着他,没好气道:“复发几次了?你什么都瞒着,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了?”
叶嘉然痛苦地把脸埋进掌心里,闷声道:“我一直在吃药,没想到还会变严重。”
“是不是方医生这次开的药不适合你。”
叶嘉沐叹了口气,握住弟弟的手:“你也别太自责,柏耐寒伤的不重,他——”
“姐。”
叶嘉然打断她的话,颓然道:“我要跟他分手了。”
叶嘉沐挑眉:“是你要分,还是他害怕了?”
虽然弟弟闯了祸,但柏耐寒当初是知道叶嘉然的情况还坚持跟他在一起的。
就算要分手,叶嘉沐也能理解。但不至于这么着急,刺激叶嘉然的情绪。
“是我要分。”
“因为你的病?”叶嘉沐深吸口气,劝弟弟:“会控制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叶嘉然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他姐姐清楚前因后果。
“柏耐寒的亲生父亲……是柏诚。”
“谁?”叶嘉沐愣了一下,甚至没反应过来。
但这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父母出事时她已经懂事了。在无数个夜晚,叶嘉沐都恨不得凶手也死掉。
她震惊地盯着弟弟,但叶嘉然绝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他、他是故意接近你!”叶嘉沐心跳加速,理智翁一下在脑子里炸开,她现在恨不得提刀杀过去。
叶嘉沐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咬牙道:“自从你跟柏耐寒在一起后情况就变差了,是不是他刺激你才发病?”
叶嘉然:“……”
他都没往这个角度想过。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只比我早些时候才得知……”
审讯室里很安静,墙角的监控也关了,叶嘉然索性从头讲起。
另一边,柏耐寒分析陈真要摊牌后,周慧贞立刻动用关系联系到了几大平台的高层,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及时把消息封锁住。
经纪人还有些不放心:“八卦传的最快,要不要跟那些大 V 网红也打声招呼。”
周慧贞果断道:“本来是八卦,我们大张旗鼓地去说,岂不是自己承认了有鬼。”
只要平台不给热度,八卦最多就是小范围的传,到时候直接发律师函就好了。
反正早些年她刚红的时候也是黑料不断,传什么的都有,粉丝早就免疫了。
柏耐寒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不出声,他了解陈真,那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周慧贞要保住名声,要掩盖过去,要粉饰太平,但陈真连命都可以不要!
其实柏耐寒并不担心被曝光网暴,叶嘉然发现后他就更无所谓了,但前提是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去。
陈真伤害叶嘉然,就触及了他的底线。
柏耐寒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周慧贞立刻喊他:“你去哪?在医院里好好养着。”
“等着被狗仔拍吗?”柏耐寒随口说完,脚下不停地朝外走。
他这点伤回家也能养着,而且现在他更担心叶嘉然的情况。
周慧贞皱了皱眉,到底没再拦。半晌叹了口气,给方才渊打去电话。
晚些时候,方才渊下了班就驱车去了叶嘉然的家,没想到在楼下看到了柏耐寒的车。
他皱了皱眉,过去敲车窗。
柏耐寒降下玻璃,面无表情看着方才渊:“方叔。”
“你不在家好好休息跑到这守着?”
方才渊视线扫到他胸口,柏耐寒已经换了件干净宽松的卫衣,看不到伤口。
“不碍事。”柏耐寒一脸无所谓。
这时候正是下班的点,叶嘉然租的老小区地方挤,小路上来回都是人和车。
这种热闹和嘈杂让住惯了高档社区的方才渊很不习惯,柏耐寒周身却跟冻了千年寒冰一样冷,更令人窒息。
“那你先跟我说说嘉然的情况吧,他发病很频繁吗?”
方才渊推了推眼镜,叶嘉然已经很久没找他复诊了,上次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
涉及到叶嘉然的病情,柏耐寒正色道:“据我所知有三四次了,上次就在三天前,他出现了很严重的幻觉,甚至冲上马路差点被车撞。”
“跑到马路上?”方才渊怔了怔。
他几乎是看着叶嘉然长大的,小时候叶嘉然的确出现过伤害自己的举动,但那是刚发病,后来控制住了就再没出现过这种危险的情况了。
他意识到叶嘉然的病情绝对是变严重了:“我上去看看。”
柏耐寒叫住方才渊:“方叔,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方才渊已经从周慧贞那里得知了柏诚的事,当下也是长出一口气,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好吧,叶嘉然的情况等我下来之后再告诉你。”
“谢谢方叔。”柏耐寒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方才渊拎着一兜子水果上了楼,开门的是叶嘉沐。
“方叔?您怎么来了?”她满眼惊讶,没想到方才渊会突然登门拜访。
“我听说了彭彭的情况,来看看他。”方才渊有点尴尬,虽然他和柏诚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周慧贞能找上叶嘉然可全赖他多嘴。
叶嘉沐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热情地把方才渊请进门。
“彭彭,方叔叔来看你了,快出来。”
吱呀一声,卧室门被推开,叶嘉然脸色憔悴地走出来。
他穿着肥大的睡衣,显得人更加消瘦。
“方叔叔。”叶嘉然抿了抿嘴,脸上没什么表情:“是谁拜托您来的?柏耐寒吗?”
方才渊把水果放在茶几上,搓了搓手:“没人让我来,就是听枕书说你出事了,方叔下班就过来看看。”
方才渊可不敢提周慧贞,只能把这事往儿子身上推。
叶嘉然兴许是信了,面色有所缓和。他裹着衣服坐到沙发上,看上去还有些懵懵的不在状态。
叶嘉沐给方才渊倒水,叹了口气道:“方叔,您不来我也打算带彭彭去医院呢,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才渊看了看叶嘉然有些涣散的眼神,问道:“上次我们在急诊见面的时候感觉你状态还不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身体不舒服的?每次发病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叶嘉然皱了皱眉,双手交叉握紧:“就是最近这半个多月吧。”
他想了想,迟疑道:“我、我最近做梦比较多,经常感到口渴,偶尔还会心悸。”
方才渊嘶了一声,凝神道:“孩子,你这听上去像是药物的副作用,你最近还吃什么药了吗?”
叶嘉然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就是这个,上次您开给我的。”
“不该啊......”
方才渊摇了摇头,下意识把药瓶接过去,边拧盖边道:“你也吃了有段时间了,如果有副作用的话早就该表现出来了,再说——”
他话音一顿,突然咦了一声。
姐弟俩看过来,只见方才渊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捏着一粒胶囊快步走到厨房。
“怎么了方叔?”叶嘉沐赶紧跟过去。
“把厨房灯打开!”
啪的一声,厨房亮堂起来。
方才渊抽了张纸巾垫在饭桌上,又小心翼翼地拧开胶囊,把里面的药面倒出来。
他拿手指沾了些,放在嘴边尝了尝,然后脸色一变,快步到水槽旁吐掉。
这反映看的叶嘉沐心里凉了一半,紧张道:“方叔,你别吓我,这药不会有问题吧?”
方才渊来回踱步,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片刻后才停下来,皱眉道:“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我可以很肯定绝不是我开给彭彭的那种,药被调换过了,我建议你们现在就报警!”
叶嘉沐腿脚发软,扶住桌子坐下。
他弟弟都吃得精神错乱了才发现,要不是今天方才渊来,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报警,我现在就报警!”
叶嘉沐红着眼睛去打电话,方才渊把药瓶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这才问脸色苍白的叶嘉然:“谁碰过你的药?”
“柏、柏耐寒。”叶嘉然喃喃道。
他摇了摇头,心里翻江倒海,他信赖、依靠的人会这样害自己吗?
这一刻,叶嘉然突然开始害怕知道真相。
方才渊眼神下意识往窗外瞟,急忙道:“这不可能!耐寒那孩子我了解,他不可能会干出这种事的。”
叶嘉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难得对着方才渊拉下脸:“方叔,柏耐寒的亲生父亲就是二十多年前害我父母车祸去世的罪魁祸首,这事他都能瞒着嘉然,我还怎么信他?”
方才渊哑口无言,想当年他刚得知姐弟俩年幼就成了孤儿,也没少在心里骂凶手不是东西。
“唉。”方才渊叹了口气,劝叶嘉沐:“方叔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那就交给警察处理吧。”
反正他从心底是相信柏耐寒的,如果警方能证实换药的事跟他没关系,对叶嘉然来说也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警察的出警速度很快,一听有人被下药,更是格外重视起来。
年长些的老民警上下打量叶嘉然,皱眉道:“他现在什么症状?要不要赶紧叫辆急救车送医院?”
“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方才渊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单位,副院长的身份可不低。
“药肯定是被换了,里面到底有什么成分得送去检测,病人要去医院抽血做检查。另外他几个小时前因为病情发作误伤了人,还被送去警局做了笔录,现在看来也跟药物有很大关系。”
方才渊冷静地阐述完现状,叶嘉沐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怀疑是他男朋友换的药。”
警察面露惊诧,意外地看了眼叶嘉然:“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不、不一定是他。”叶嘉然垂下眼,沉声道:“我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
叶嘉沐恨不得打醒自己的恋爱脑弟弟,可到底舍不得,只好把柏诚的事告诉警察。
“我们会联系他。”老民警点头表示知道了。
方才渊犹犹豫豫,迟疑片刻道:“彭彭,方叔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我刚才上楼前看到耐寒了,就在你家楼下守着呢,但他不让我告诉你。”
叶嘉然还没说什么,叶嘉沐却气得不轻,黑着脸道:“方叔,您到底向着谁?他还有脸来!”
说罢就开门冲下去,准备找柏耐寒算账。
方才渊没拦住,哎了一声,尴尬地看向叶嘉然:“彭彭,方叔不是故意瞒你,我想你现在大概也不愿意见到他。”
“我其实......谁都不想见。”
叶嘉然只觉得身心疲惫,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他现在不在乎是谁换了药,也不想知道柏耐寒的消息,甚至连警局和医院都不愿意去,只想爬上床关上灯,把自己像只鸵鸟一样埋在被子里。
厨房昏黄的灯光照得叶嘉然眼底乌青尽显,肩膀微微下垂,憔悴得令人心疼。
但显然逃避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必须要去处理这些问题。
另一边叶嘉沐已经冲到了楼下,结果刚到楼门口就碰到了柏耐寒。
“沐姐......”柏耐寒是看到警车来了,警察又进了叶嘉然住的这栋楼,放心不下才在楼门口徘徊。
叶嘉沐怒气冲冲,抬手就朝柏耐寒打去:“你别叫我姐!你为什么要害我弟弟!你骗他就算了还想要他的命吗!”
柏耐寒脸色一变:“什么意思?嘉然怎么了?”
他这样问在叶嘉沐眼里更像是装的,一腔怒火压制不住,追着不敢还手的柏耐寒打。
好在警察这时候跟下来把人拦住,厉声道:“别打了,没看见他身上有血吗?”
柏耐寒的伤口又崩开了,血渗透了新换的衣服,看着很是瘆人。
叶嘉沐这才喘着气停下来,方才渊追过来一看这情形当即挡在柏耐寒身前,难得黑着脸道:“沐沐,你闹够了没有?”
连警察也厉声道:“他换没换你弟弟的药现在不好说,但你再动手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
柏耐寒一下抓到话里的重点,蹙眉道:“换药?什么意思?”
方才渊拍了拍柏耐寒肩膀:“你也先别激动,是这样,我发现彭彭吃的药被调换过了,所以他最近才频繁发病。”
柏耐寒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寒意顺着脊背直冲头皮。
“沐姐,你认为是我干的?”柏耐寒眼中满是自责和痛苦,他宁愿被下药的是自己,生病的也是自己。
柏耐寒握紧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叶嘉然也是这样想他的吗?
“柏耐寒。”
破旧的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墙壁斑驳得令人压抑。
叶嘉然从楼上下来,站在一层与二层之间的平台上,居高临下看着柏耐寒。
两人目光隔空对视,柏耐寒双眼微微泛红,叶嘉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知道药不是你换的。”叶嘉然轻轻吐出口气,他思来想去,都不认为柏耐寒会这么去伤害他。
如果那些关心和爱都是假的,那这些日子以来柏耐寒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他图什么呢?
爱与不爱,只有深陷感情里的人才最清楚。
柏耐寒定定望着叶嘉然,眼神深邃得犹如深渊,透着疯狂的占有欲和执着。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放走叶嘉然,但又不舍得伤害他。
“我会配合警察调查清楚。”柏耐寒往后退了一步,克制住想冲上去抱紧叶嘉然的欲望。
方才渊擦了擦额头的汗:“咱们别再这堵着了,我看不如这样,沐沐你先送嘉然去医院抽血做检查,我帮耐寒处理一下伤口,要是不严重就去警局做个笔录。”
叶嘉沐勉强点了点头,这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
叶嘉然下楼时与柏耐寒擦肩而过,他的手倏然被紧紧抓住。
叶嘉沐咬了咬牙,警察和方才渊都尴尬地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放开吧。”叶嘉然轻声道。
他缓慢坚决地把手抽出来,深深看了柏耐寒一眼,那眼神里隐藏着太多难以释然的情绪。
柏耐寒看着叶嘉的背影,指尖微颤,仿佛刚才那一握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