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肆里出来，阿七塌着肩膀，双手抄着口袋，和柒一起，漫不经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带多是松树，松树耐寒，活了几百年的老树撑起黑沉沉的树冠，在夜里看去仿佛巨大的鬼影。

树冠里响起飞鸟扑棱棱的拍翅声，被这动静吸引，阿七双脚不动，昂头转脸望去，并没有异样。

觉察到柒慢了半步，阿七回头看了看他，蓦地警戒起来，“有情况？”

“冇。（没有。）”柒敛下眼眸，往树丛深处瞥了一眼，快走几步追上阿七。

回忆起那个一闪而过的火焰标志，是祝融的……

他记得这个帮会，在前世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只知道十四年前，祝融曾经与刺客组织有过一场大战，似乎与赞门也有些关系，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信息。

至于赞门，他曾经与赞门的顶尖高手交过锋……

一轮清冷得过分的圆月，微凉的夜风呼啸而过，吹得过人膝的草地起伏不定，卷起几片草叶，随风荡去。

风也鼓动衣摆，猎猎作响。他的面容藏在风帽的阴影之下，看不清眉目，周身似乎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煞气。

临时接到刺杀一个斯特国人的命令，他一路追踪，与曼珠沙华、石门在山坡上汇合。

挑染几缕银丝的红发女郎翘着腿，坐在巨石上，手指抚弄着一株花瓣细长的红花，眼角上挑，冷眼睨着面前对峙的人，“舍命也要保护一个斯特国人。”短促地轻声笑了一下，“难道你是个间谍？”

那人穿着白衫长裤，面上有少许胡茬，却显得落拓潇洒，听了曼珠沙华这话，反倒嘴角带笑，一把拔下扎在肩头上的红花……

又梦见了过去的事，那些回忆就像纠缠不休的恶鬼。

柒睁开眼，进入视野的是昏暗的屋顶，月光从窗外洒入，与那个夜晚那样清冷。

无数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当时那个斯特国人站在月光之下，表情愤慨又激动，脸颊的肌肉在不住地颤抖，嘴唇在不停地翕动，“你们的首领骗了你们，他才是真正的叛国者！”

那个斯特国人愤怒地咆哮着，那些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倒进耳朵里，“你只是一个用基因制造出来的人形兵器，你应该恨那些把你制造的人，为什么要听命于他们？”

他只是为了杀戮创造出来的人形兵器？

不可能！

他不相信，霍地从黑暗中坐起身，注视着窗外的夜色，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成拳。

“柒仔，你说我们的爸妈会是什么样的人？”

心底莫名地响起这个声音，语调轻快，充满了期待，是小时候阿七的声音。

那时的阿七望着一窝小猫，大猫叼来小鱼喂这些绒绒的小毛球，他看得入神，忽然呓语般地喃喃道。

其实前世时，他还在育婴堂时，也时常想象过父母的样貌，但是那两张脸一直很模糊，就像涟漪湖面的倒影，看不真切。

如果他真的没有父母，那么另一个与他外貌这么相似的人，又是以何种方式诞生在这个世上？

“柒仔，你说我们的爸妈会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声音再度在心底响起，但是……这个声音真的很像他的声音。

殷红晦暗的烛影从灯笼中透出，将人的面目映得血红。

血红尽头，高门巍峨，深重如墨的夜色铺天盖地地笼下，将这寒夜凌风与森森血色一并吞没。

无边死寂之中，传来骨碌碌几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守卫并未察觉，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冲击耳膜，才急忙提着灯笼，跑去查看。

十几具无头尸体躺在雪地里，头颅怒目圆睁，喉管中还未流尽的血不一会儿，就淌了满地，场面极为可怖。

尸堆之间，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衣袍的少年。烛影颤颤，银光森森，映着少年背后的刺客标志，他手握一柄布满纹裂的长刀。

少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全身不动，只有眼珠子转动，往后乜了一眼。

瞳孔之中的血红还没彻底褪去，没有波澜，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杀气。

守卫心下一颤，什么都顾不上，丢掉的灯笼燃烧了一会儿，很快熄灭了。

柒也不去追，猩红的血从刀尖滑下，滴落在白地上，那温热的液体融化了些许雪。

他甩了甩长刀，正要反手归鞘，感觉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一股杀意袭来。

他猫腰躲过，长刀横扫，偷袭者咬住刀刃，咬肌稍微使劲，刀刃裂成无数碎铁。

偷袭者的嘴角几乎裂到耳后，露出密密麻麻的血红利齿，就朝柒的肩膀咬去。

不料柒抬腿一踹，偷袭者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砸入墙里。

偷袭者就地一滚，弓腰站立，衣裳有些破烂，锯齿状的下摆在风中摇曳，耳上和左脚戴着大金环，绿毛往两边翘起。

柒盯着那个偷袭者，眉头紧拧，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赤牙，因为修炼血魔大法，被天莲派逐出师门，现在的七大暗影刺客之一。

在前世，柒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莫名其妙地要和他打一架，还咬碎了他的刀，当然今生也照样爱挑事，令人不爽……

赤牙瞪视着柒，笑得狂妄又志得意满，“这就是魔刀千刃？也不怎么样嘛……”

话还没说完，碎铁被蓝紫的光包裹，快速合拢，拼成了刀刃。

“什么？”赤牙怔了一下。

就在这晃神的片刻，一道由剪刀划出的银光攻击向赤牙，他动作倒是迅速，往后一跃，跳到墙上。

“哟，怎么打起来了？”一道妖冶妩媚的声音从半空中飘下来。

柒略微举起头，就瞧见曼珠沙华悬浮着落下来，就像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到地面上。

“什么打起来，只是友好切磋。”另一道墙上站着另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人，剪刀在他右手的掌心上凭空飞旋，冲曼珠沙华咧嘴笑了笑，有点狗腿的意味。

赤牙瞧了瞧阿七，也摊手耸肩，怪笑着说：“是啊，我们只是友好切磋。”

“是吗？”曼珠沙华的目光在赤牙脸上转了转，带着一丝看热闹般的戏谑。

赤牙“啧”了一声，转身跳到高墙另一边，不见踪影。

“这个绿毛怪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阿七有点无语，也有点困惑，“来找茬的？”

柒瞄了一眼绿毛怪离开的方向，他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曼珠沙华只是神秘地勾起唇角，不接阿七的话茬，抛来一个卷轴，“小哥哥，新的任务。”

柒抬手接住，展开一看，不动声色地拢住眉心。

“忘了说了，恭喜呀！”曼珠沙华拿出一把刀片攒成的玲珑扇子，掩住唇角的轻笑，“没想到这么帅的小哥哥竟然当上了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