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照进这间算得上是布置精致的办公室，却没有提升太多温度。

微凉的空气中，缪尔的回复更加直接。

“可以。”

在“目中无人”这个领域，或许缪尔更加彻底。

很多时候，这当然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特质，但在他身上，却让人有种别样的信服感。

缪尔又道：“跟我们之前谈的一样，服务器软硬件这些都会给你准备好，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集团旗下科尔莫研究所的云资源权限给你一部分。”

林教练却摇了摇头：“这些我知道，只是我这个新模型，如果我一个人来做，可能……”

保险起见，在训练阶段，最好能广泛地采集数据。

除了比赛场上的职业选手们，如果能收集到星阶榜上那些海内外高手的数据资料作学习更好。

在官方的应用和网页上，部分玩家会签署相关数据共享计划，直接公开自己的全部对局情况。

但这些数据，往往零碎庞杂，混合着各种不同实际背景，比如今天是随便打打，昨天在和朋友冲分组排；今天练职业，明天又为探索新地图刷场次……

——太多干扰项。

在每个玩家成千上万场的对战数据中提取有效信息，和在没有索引目录的情况下，字典里找出所有八划以上汉字相比，没什么区别。

别的战队也在做模型，他们更是时间紧任务重。但考虑到保密和专业性，招人来和他一起做模型并不那么容易。

金丝眼镜框后，林教练的双目爆发出摄人的自信和执着，他周身的温度好像都同步上升几分。

他稍稍加大音量，试图说服缪尔这位真正的老板。

“我能保证，这个新框架是目前世界范围内的最优解。”

“我用小样本实验过了，目前它比我之前用的，市面上的，都要再提高3%左右的准确率！”林教练越说越激动，“相信我，全部完成后，起码能再提升一点！”

3%，听起来是多么微小的差距。

但在CoL预测分析，这个本就飞速发展，疯狂互卷的领域，在目前已有成熟预测模型的基础上，所有一线研究者无异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哪怕能再高出一寸，都能俯瞰众生。

林教练，或者称他为林博士吧。

半年前，林博士手中的博士后项目被突然中断，正当好事者想要打探处理结果时，却发现研究所大名单上已经没有这位年轻博士的名字了。

他刚刚和缪尔周樟提出的模型，哪怕只是拍张白板上的照片，都可以直接卖给任何一个一流战队，然后拿上个几十万。

缪尔手中正拿着的，还带有计算过程的稿纸，也是价值六位数起步。

这些手稿，如果署上林的名字，应该能再把价格翻一番。

林还在继续，向来温和的人，也有如此狂热的时候：“数据越多，我的训练结果必然更加准确。CoL的混沌随机和数据差分很特别，玩家在这些随机情况中表现多样性也会增加，我的导师之前有在——”

周樟怕他掉书袋讲起来个没完，赶忙打断。

“西格尔教授啊！他……”

“西格尔教授对吧，他最近有空吗？”

缪尔又打断慌慌张张的周樟，他放下手中的稿纸，语气并不强硬，却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威压和气度。

“也许我们可以和你导师也合作一下，还有他的团队。”

林教练的导师是该领域世界级的学者，业界鼎鼎有名，也是林和周樟在大学时期共同的老师。

区别只在周樟是勉强拿了C混过了那门课，林则跟着他一路做完了自己的博士项目。

“林，你方便为我们引荐吗？”

“我想西格尔教授应该也会考虑一下来自科尔莫的项目邀请。”

言下之意，这是绕开表面上的电竞战队，以正式的研究所名义去开展这个项目，只不过研究成果只专供缪尔自己的战队使用。

缪尔双手交叉，顺手把稿纸递换给林教练，背后能流动千万级美金的项目，在他口中，仿佛只是决定了中午吃什么般。

哈，这就是真富少的实力，周樟也不觉得半分意外。

他早就有感觉，缪尔当时让他去找林，绝对不只是当个教练这么简单。感情绕来绕去，还是绕回科研研发的事情上了！

周樟想起来自己给林发的那些。

什么“你当是换换心情，来丰州玩一玩嘛”“保证不麻烦，其他人都有缪尔和我管，你只需要弄弄比赛研究本身就行了！”“来嘛来嘛~”……

他默默地在沙发上双手捂脸。

林教练一脸高兴，眉间眼梢有种学生气的兴奋：“好啊，我这就来问问老师，你等我发个邮件啊，老师最近在欧洲，这个点肯定看不到邮件了。”

“等老师回复，我第一时间转给你！”

缪尔起身离开教练室，结束这场临时晨会。

周樟却还默默的瘫在沙发上，甚至把里面填充的海绵又压塌陷几分，更是魂飞神游。

我不要啊，我不想再见到那位笑眯眯跟我说别担心的老头了，他当年跟我说这个推导不会考，结果期末考试大题考了一个我压根没见过的鬼东西。

周樟久违地回忆了一次大学“趣事”。

也不知道，老头是不是还留着大胡子。

周樟坐起身来，看到林满脸高兴地在电脑上打字，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自己再相劝的余地了。

他的眼神中，少有地流露几分担忧和自责。

噼里啪啦间，林以他超强的工作效率编辑完了邮件，这封看起来不算正式的正式邮件，通过跨越大洋的深海通信电缆，已然躺在了西格尔教授的私人邮箱里。

“呼——”林教练双臂上举，伸了个懒腰，抬眼对上周樟复杂的眼神，“饿死了，一起去吃个早餐？”

这瞬间，和他们校园时期一模一样。

“出去吃还是让阿姨弄一点？”

“出去吧，熬了一个晚上，也外面透透风。”林教练注意到周樟的诡异表情，他指着自己略带乌青的下眼睑，“你眼睛不舒服吗？”

周樟：……

周樟快速收拾好表情：“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脸色熬得跟个鬼一样。”

林教练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

去而复返的缪尔打断了这两人一触即发的斗嘴。

“咚咚”缪尔礼貌地敲了敲门背。

他没关心这两人之前在说些什么，“还有训练赛的事情，刚刚我收到JHA的训练赛邀请了。”

缪尔看向周樟，“你那边，RTL回复了吗？”

周樟如梦初醒般，回到他平时，作为一个二十五六的成年人的水平，他迅速汇报道：“闫连山说他们还要队内协商下。其他战队，除了PPT，我都先拒绝了邀请。”

水平不够的战队，周樟拒绝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缪尔微微颔首，他们和别的战队约训练赛，最吃亏的一点就是，他们并没有替补或者二队来轮换。

这一点，战队们心知肚明。

战队之间的训练赛，除开赛前特定约定过，或者两队关系关系友好彼此信任，都会默认至少有一两位非首发，并不会全让首发队员上。

去年转会期刚结束时，作为队长的缪尔就收到了不少战队的训练赛邀请。

缪尔以全明星为借口暂时拒绝了这些4v4，并放出话来春季再见。

如今春季赛已经正式开始，有想法的战队皆蠢蠢欲动起来，缪尔这几天每日都能收到些邀请，其中不乏跨赛区的。

缪尔开口：“训练赛最迟到常规赛结束前，跟他们提前说明白。”

周樟瞬间get了缪尔说话的重点，“RTL吗，但我感觉闫连山就是想练兵，他现在就是明里暗里要练他们二队的小选手机会啊。”

缪尔不想帮RTL练新人，RTL也不想把自己的首发拿上来和WIN彼此试探。

相比之下，JHA就大方许多。

他们经理一上来就跟缪尔说明，咱们彼此约定好，都上首发，打个BO3友好交流交流，搭建一下战队间的友谊之桥。

JHA那位专业经理人，很是个明白人，只不过缪尔暂时还未回复。

“要不让他们先自己开会去吧。”周樟劝说。

周樟和闫连山那个老狐狸周旋了半天，已经把自己的要求拉到“彼此至少上三个首发”，摆明了留给闫连山一个训练新人的空位。

可对面还要“协商下”！

周樟都想去拍他们的会议桌了，爱打打，不打拉倒，他也很忙没空扯皮！

缪尔预料到闫连山并不那么容易同意。

WIN在全明星中战绩斐然，4v4却一直没有暴露过真实水平。春季赛抽顺序时又运气爆棚，前三场都不会遇到高水平队伍。

“先安排JHA的吧，下周一打。”缪尔并不会专注和闫连山继续博弈，这对他而言并不划算。

缪尔又安排了些周末比赛的事情，林教练和周樟和他一起核对。

时间飞速流逝，百叶窗的影子悄然变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