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海岸,仙门百家齐聚于忘情崖边。领头的,本该是云仙宗那位德高望重的天元神君,奈何这位师祖,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云游四方的路上。
于是这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云仙宗副宗主陆之啸的肩上。
陆之啸率领众仙家,打着“除魔卫道”的号令,要求魔族完璧归赵,送回凤玦仙师,并交出大魔头潇令。
听闻仙门宗师被绑,尚不清楚局势的仙界众家愤愤不已,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
到了此处,却被这忘情崖拦住。
论修为,众位仙家加起来,也不算弱。但偏偏就是破不了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结界,这结界像堵厚实的围墙,密不透风。有人提议,从海里潜水进去。
海里住的是鲛人族,鲛人生性自由散漫,不喜与人族交往。对于入海者,多半是不会主动攻击的,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但众人都错了。
早在三百年前,鲛人族就已经被魔族驯服,成了魔族的奴隶。
没过多久,几个率先入海探路的弟子,皆白白净净地下海,脸青鼻肿地浮出水面。见他们如此模样,众人大意明白过来。
这海下也是行不通的。
任他们绞尽脑汁,魔族那边却毫无动静。整整半日,众位仙家排兵布阵,严阵以待,却连个魔族的鬼影都没瞧见,不免有点泄气。
“陆宗主,天马上就黑了,我们还要等到何时?”
“对啊,我看那魔族之人显然是怕了,躲在这龟壳之地不敢出来。”
其余人也随声附和,神情各异。
陆之啸立于山崖边,看着对面乌烟瘴气之中隐隐绰绰有人影晃来晃去,隔得太远,看不真切,自然也说不准他们是在摆弄什么。
难道是为了两日之后的婚宴酒席?
想到这里,陆之啸不免一阵心酸。
不仅双双的婚事黄了,凤玦师弟还被人给掳走了。向来爱面子并极力拥护凤玦的他,这几日,眉头间的八字就没下来过。他将一切归咎于潇令身上,愈发觉得这魔头实在可恶至极。
“诸位此次能够陪同陆某前来,陆某在此深表感激。”陆之啸行以仙礼。
又道:“那大魔头掳走了我仙门弟子,若不将人救出,我等有何颜面自称仙门正道,如何匡扶正义。况且今日掳走的是我云仙宗弟子,他日又会是在场的哪位?”
众人被他一番慷慨激昂之词说得默默垂下了头……
“此魔头不除,来日终是祸患。”
话音尚未落下,便听到一道沙哑而饱经沧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人声熙熙攘攘,却格外清晰地飘到了人前。
那人道:“陆小儿,你说人是被他掳走的。但仙界可知,你那位师兄与他的关系……”
陆之啸环视人群,高声道:“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我皆心知肚明。在场的诸位,大都是仙门后辈,不明白这其中利弊。”
众人寻声望去,见人群之中,一白发老者悠悠地甩着拂尘,一步一晃地走上前来。
陆之啸一看,竟然是月下仙君。
微微有些疑惑,这位素来是个慕强的主,何时关心起仙门的八卦来了?
月下仙君没正眼瞧他,继续道:“以凤玦仙师的修为,怎会被轻易掳了去。那日你我可亲眼看见,潇令他可没出手……”
此话一出,原本静静听戏的众人不免骚动起来。
陆之啸脸色铁青,争辩道:“那魔头最擅长摄魂术,说不定凤玦便是中了此术,才会……情非得已,没办法才跟着对方走的。”
月下仙君听完,嘿嘿一笑:“以你的意思,那魔头如此厉害,在场诸位有谁是他的对手?”
场下一时间鸦雀无声。
陆之啸眉头拧成了麻花,心道:这老道今日是抽了什么疯?不好好在他那葫芦岛上待着,来这儿添什么乱啊!
月下仙君惋惜地叹了口气,“众位若是着急投胎,老朽也便不劝了。”
说完,一扬拂尘,又晃晃悠悠地骑着他那宝葫芦飞走了。
原本就累了一天,又听到这话,众人的心算是彻底散了。除去云仙宗带来的一半弟子,其余人都三五成群地结伴离去。
陆之啸想拦,但此时开口,更像是强人所难,逼着他们去送死。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气急之下,陆之啸破口而出:“这个鳖葫芦的龟孙子——”
正说着,就见那最早离去的月下仙君又骑着他那葫芦回来了。陆之啸更是怒火中烧,直接当着对方的面又骂了一遍。
月下仙君被骂得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待陆之啸骂完,他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须,和颜悦色道:“陆宗主这是何意?老朽不过是如厕来晚了一步,怎遭你如此破口大骂。”
陆之啸愣住了,这位说话怎么不太一样了?
“您是月下仙君?”他问。
月下仙君眉眼带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应道:“不是老朽,还能是谁。
老朽还想同那大魔头好好较量一番,不知诸位,可否告知老朽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听完这话,陆之啸只觉双眼一黑。
*
潇令骑着那东摇西晃的假葫芦,想到方才被气炸了的陆之啸,不免有些得意。他本来是要去冥界的,谁知一出来就碰到了这白胡子老道,于是便想出了此计。
未曾想,进展如此顺利。
那群乌合之众,只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倒不是怕他们,就是觉得碍眼。
一到忘川,他身下那假葫芦便化作了一只银色的飞蛾,落在了他的肩头。
孟婆远远地望见他,手里正磕着的葵花籽都不香了。孟婆汤在身边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又不能离开,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魔尊您这又是……”
看衣着气质,似乎不是前头来过的那位。
潇令略过她,径直朝奈何桥那边走去。再往前,便是阎罗殿了。这会儿子,阎罗王怕是在里面小憩。论资辈,孟婆与他也算平起平坐,奈何每月月石还掌握在对方手里,里子里还是矮了对方一头。
孟婆立刻追上去,道:“不知尊者是要找何人?”
她虽华发鬓生,动作却十分灵活,三步并作两步挡住了潇令的去路。潇令目光下垂,阴冷的眸子注视着她。“我找冥主。”
孟婆道:“冥主他不在,你找他何事?”
潇令瞥了眼大殿,“主婚。”
孟婆布满皱纹的脸上终是有了涟漪。
找冥主主婚?那不成了冥婚了……虽这样想着,孟婆还是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当真不在?”潇令的话里透着阵阵冷意,比脚下的忘川水还要冰冷。
孟婆忙道:“岂敢骗你。”
“去哪儿?”潇令又问。
孟婆想了想,答道:“近日东丘国亡灵徒增数倍,死状凄惨。主上恐有妖邪作祟,便亲自去了东丘。”
听上去,是个尽职尽责的冥主。
潇令却冷不丁地说了句,“这是贪玩,想出去了吧。”
“……”
孟婆不语。
还真让对方给说中了!
此时的东丘国长街上,一个白衣少女前脚刚踏入长街,就被几个士兵模样的壮汉给抓了起来。这位白衣少女正是阿瑶。
阴间多数暗色,此来人间,她特意穿了身白裙,以为这样不会过于扎眼。
却没想,东丘此时正值深夜。街道铺子早已关门,东丘人一入夜,大都闭门不出,阁楼上灯火阑珊。她一妙龄少女,穿了一身罗纱白裙,独自在街上溜达,形同鬼魅。
阿瑶本想学着凡人的样子,找处客栈先行歇脚。
谁知,出师不利,第一次来东丘国,先体验的竟然是金都的牢房。
她身为冥界之主,冥界有明确的规定,阴间的法术不能用于活人。否则就会失去法力十日。因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法术,还是要隐藏身份,小心行事。
与她一同关着的,竟然都是些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女儿国。那些少女大都娇滴滴的,模样秀丽,像一朵朵羞涩待放的芍药。阿瑶环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一个正在打量她的女子。
女子穿着单衣,身形高挑,长相英气,与其他娇滴滴的少女不同。她倚在墙边,浑身透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浓眉上挑,眼眸乌黑,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见她望了过去,女子眼眸微缩,跨步走了过来,灼灼的目光却未离开过她半分。阿瑶被她盯得低下了头,觉得此人有些不怀好意。
“你叫什么名字?”她声音有些喑哑,却很温柔。
阿瑶浅笑着抬眸,道:“阿瑶。”
“我叫薛素,你可以叫我素素。”薛素很是开心,拉起阿瑶的小手,一脸热忱。她的手指白皙如葱尖,骨节分明,掌心却带有老茧,虎口处也有。阿瑶微微一愣,猜想对方应当会些功夫,至少不是深居闺阁的贵族小姐。
素素没她想象中的那般高冷,甚至有些聒噪。阿瑶假装打了瞌睡,对方才渐渐平静下来。离开前,不忘提醒了一句:“睡觉并睡得太死,会有小耗子爬进你的鼻孔里。”
阿瑶没太听懂,只回了句,“谢谢。”
反正她也不需要睡觉,自然也不怕那群嚣张的小耗子。
*
潇令赶到东丘时,阿瑶已经在狱中待了一夜。这一夜,她没见到什么小耗子,却在半眯着的眼缝里,看到有几位熟睡的少女被衙役抱了出去。她虽不懂凡间的秩序法度,但也不免奇怪。
哪有晚上送人出去的?
若是晚上可以自由活动,她又是为何被抓了进来?
银色的飞蛾停在了潇令的肩头,轻轻挥动着翅膀。潇令侧过半个头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来过这里。”
抬眸望去,一间香味四溢的酒楼赫然就在跟前。
街上行人来去匆忙,极少有人驻足看他。说实话,他这一身在别处甚是扎眼。奈何这金都是东丘最富饶之地,街上行人多是穿金戴银,玉环叮当。就连街贩穿的都是云锦绸缎,官戴白玉。
可他却身无分文。寻常这个时候,他都会叫来白怀。可不知为何,一个身影匆匆在他脑中闪过,甚至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潇公子——”
声音过后,他长睫微颤,眸中霎时有了愠色。凤玦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立于他的面前,身后还跟着白怀,和他那只凶巴巴的小狼崽。
潇令越过凤玦,目光落在了白怀身上。他一记刀眼剜了过去,唇角勾起,带着自嘲的笑意:“这才多久,就忘了谁是主子了。”
白怀还没开口,就听凤玦抢先一步答道:“圣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与你——你的东西自然不就是我的东西。”
“……”
潇令再一次被对方难以企及的不知羞耻给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