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类的大脑会自动抹去严重的创伤记忆,以寻求自我保护。
就像时雨忘记迈阿密疗养院的海浪声,后来2020年的灰暗,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一整年,他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办婚礼。时家有闲置山庄,陈家也可以提供家庭婚礼的场地。
然而时雨情绪不对,怎么也没把这件事进行下去。
春天来得格外迟,夏天伴随着一阵好消息和一阵坏消息。
好消息是孟英手术成功,从美国顺利回港了。林琛入狱,林家老太太亲自上孟家道歉,求孟英“高抬贵手”,孟英直接把人“请”了出去。
坏消息是病毒全球扩散,人们心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转眼又到秋冬时节,北京下第一场雪,时雨说:“我们办婚礼吧。”
一开始,人们没预料到这个冬天如此漫长。陈启也没想到,他们会在松林别墅住那么久。
索性,婚礼地点就定在这里。
母亲准备的重工婚纱,时雨一套也没选。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定制一条喜欢的裙子,从面料到设计都是自己偏爱的。
试婚纱那天,陈启一早起来做造型,周展宇在旁看着,直说:“你搁这孔雀开屏呢。”
陈启说:“我老婆爱看。”
闫佳楷倚门框站,狂翻白眼。
时雨穿上婚服,站在墙镜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婚服像一段随意展开的丝绸,抹胸自然挺括,腰下有恰到好处的褶皱。蕾丝头纱盖在发顶,垂到两臂上,柔软而流畅。
对时陈两家而言,这样的婚纱过于简约了,但时雨满意,其他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为了让最后呈现的效果不那么朴素,陈媛送给时雨三套珠宝,时雨只挑走一串珍珠项链,一对相对华丽的古董耳坠,其它仍然从简。
试婚纱的流程,通常是新娘装扮完毕,由侍者拉开纱帘,呈现在新郎眼前。
然而陈启换好白色礼服,理着领结走出衣帽间,便猝不及防看见阳光下,时雨正向他跑来。
天公作美,昨夜下的雪,今日却已然放晴。
陈启第一次见时雨,在阳光充足的夏日,她穿一袭白长裙,匆匆掠过成排书籍,拂动陈启的心。
看着时雨,陈启想到爱,想到结婚,想到此生不渝的誓言。
铺着酒红宫毯的日光长廊,时雨提着白裙,像天使降临,奔跑着投入他的怀抱。
然后陈启什么都想不到,脑子也不会转了。
他双手打横抱起时雨,循本能转一圈,垂眸紧盯怀里人的眼睛。
时雨有一双会爱人的桃花眼,陈启曾经恨她看谁都温柔。他不相信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更不用祈求爱的唯一性。
后来发现,时雨给他的爱和给别人的不一样。他歇斯底里,苦苦索求的是一开始就拥有的东西。
时雨见他不说话,问:“想什么呢?”
他笑着说:“老婆,你今天好漂亮。”
时雨:“我昨天不漂亮吗?”
陈启:“漂亮,每天都漂亮,漂亮到我不想给别人看。”
时雨勾起唇角,贴近陈启的颈侧亲吻,留下一个淡淡唇印。
陈启纯爱不了三秒,脑海里飞速过流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宝贝儿,现在该送入洞房。
他有种直觉,时雨会纵容他,因为他的老婆也特别讨厌仪式。
但可惜,他爸妈会打死他。
所以,还是得走流程。
别墅后有一片宽敞草地,雪后盖着薄薄一层白,摆了二十多张椅子。中间过道铺了白金色地毯,两侧繁花似锦,一路通往陈启亲手设计的枯木生花门。
婚礼没有主婚人,陈媛女士站在台上讲了两句话,到场客人尚未准备好,钢琴突然奏响。
目光移向东侧,阳光下,一位眼生的年轻女孩坐于琴凳,弹着瓦格纳的婚礼合唱曲。
别墅后门,身着白礼服的年轻情侣手挽着手踏进绵绵雪地,一起走上金毯。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女歌者先唱起来,陈启和时雨相视一笑。
“忠贞的指引,缓缓走近。”
闫佳楷缓缓启唇和声,唱到“胜利的勇气,爱情的鼓励”这句时双肩微颤,差点失声。
稀稀落落的低声吟唱最后变成所有人的合唱,至亲好友为新人送上祝福。花瓣飘落,缓缓重归宁静。
在一众殷切目光见证下,陈启握起时雨的双手,为她戴上婚戒。
“我向神明发誓,永远爱你。”
时雨不禁失笑,问他:“你拜的哪一路神明,靠谱吗?”
他有点懊恼,催促时雨也给他戴婚戒,戴完了搂着时雨说:“别管哪一路,反正,保佑你的是好神,不保佑你的是坏神。”
时雨踮脚吻他,周围传来朋友们的起哄声。
“我不需要神,”时雨吻毕,抵着陈启的额头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
简单的仪式结束,众人转回室内宴会厅,接着分蛋糕和用餐。
时雨把弹钢琴的姑娘介绍给朋友们:“这是我的助理,顾念。”
江雪左手挽着展朔,右手伸出来与顾念交握。顾念稍显犹豫,余光瞥见展朔,仍镇定自若。
“你好,我是江雪。”
江雪说完,顾念左手托着右手腕,握住江雪的手。
“你好,江小姐。”
陈启忽而笑了一声,眼里划过一抹狡黠的灵光。
“江小姐已经订婚了,”一句话几乎得罪在场所有人,“你应该称她为展太太。”
余筱姗的眼神飘过来,陈启读出三个字:“你有种。”
很久之后,他得知顾念就是展朔的小女友,着实震惊了一把。
“我当时就想恶心一下周展宇而已,”他对时雨解释,“哪知道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也在场。”
时雨问:“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想听吗?”
彼时陈启坐在床沿,轻轻一捞就把时雨抱进怀里,嗅着她的头发问:“什么事?”
时雨:“你第一次见我,听到我给资助对象打电话,顾念就是那个交不上学费的小姑娘。我请她来弹婚礼入场曲,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陈启:“所以,是她的电话叫走了你,让我来不及问你的名字。”
时雨:“你该不会连这个也记仇?”
陈启撇了撇嘴不说话。
回到当前,时雨肩膀轻碰陈启一下,示作某种警告,随后把顾念带去跟闫佳楷见面。
时雨刚走两步,周展宇立马踹了陈启一脚。
陈启说:“我今儿是新郎官,你要逆天啊?”
周展宇端酒敬他,一脸要把他灌死的狠意:“敬新郎官,祝你和时雨白头偕老。”
祝白头偕老的酒可不能不喝。
喝完一杯,周展宇又说:“祝你和时雨百年好合。”
喝完第二杯,周展宇说:“祝早生贵子。”
“砰”地一下,陈启放下酒杯说:“不喝了。”
不远处,时雨正在和几个男人说话。陈启想过去,步子还没抬起来,展朔和周展宇合力把他拦住,明摆着要报复。
周展宇:“新郎官别走啊,赏脸再喝两杯。”
江雪:“阿启,我还没祝你新婚快乐。”
展朔:“新婚快乐,我敬你。”
陈启:“……”
人要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嘴贱付出代价,比如此时的陈启。
不远处,时雨正在跟闫佳楷说话。孟英和何廷恩走过去,给她递了两个系蝴蝶结的方盒,也许是新婚礼物。
时雨收下礼物,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闫佳楷展颜笑着,顺势张开双臂,抱了时雨一下。
陈启喝酒呛到自己,推拒说不喝了,展朔又给他满上一杯。
喝了半天,余筱珊看不下去,上前帮陈启挡:“差不多得了啊,你们这是害陈启还是害时雨呢?新婚之夜,我们濛濛光顾着照顾醉鬼去了,那怎么能行?”
陈启起身,越过众人朝时雨走去。不巧,这时顾念给时雨呈上亮着屏的手机,时雨看了一眼,转头走向露天阳台。
来电人显示黎梦。
时雨:“黎梦?”
黎梦:“时雨姐姐,祝你新婚快乐。我收到喜帖和伴手礼了,喜糖很好吃,可惜我今天有考试,不能去参加婚礼。”
时雨:“你安心考试,喜欢喜糖的话,我再派人给你送一些。”
黎梦:“不用了,现在学校不好进,挺麻烦的。”
时雨还想说些什么,陈启突然从背后出现,紧紧搂住她的腰。温热气流钻进耳腔,身体紧贴,隔着几层衣料仍然滚烫。
“老婆,你怎么不等我?”
手机收音太好,对面的黎梦听到这声,身体马上僵住了。
“你先放开,”时雨羞赧,“这里是公共场合,外面还有人看呢。”
刚才周展宇拿混合烈酒来灌陈启,陈启上头很快,已经半醉。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他咬着时雨的耳朵,声音含糊不清,“你怎么都不陪我。”
时雨匆忙跟黎梦说:“抱歉,回头再说,先挂了。”
陈启跟听不见时雨说话似的,自顾自呢喃。于是黎梦挂电话前还听到陈启一句“该圆房了”,以及时雨气急败坏的抱怨:“你哪朝哪代的人啊,还圆房,我们早就睡……”
余音被他卷入口腔,吞吃殆尽。
露台外,余筱珊举着相机“咔擦咔擦”狂拍。
时雨被亲到缺氧,仰面揪紧陈启的衣服,面颊绯红地急喘。陈启好不容易放开她的嘴唇,转而又啃向脖子和锁骨。
“老婆,你好香啊。”
时雨挣不脱他,干脆把脸埋他怀里,半晌不抬头也不说话。
他亲够了,大脑似乎也清醒了些,低头哄着说:“对不起,我好像喝醉了。”
时雨问:“怎么喝那么多酒?”
他幽怨说:“那两兄弟灌我,还有你内好闺蜜江雪,也灌我。”
时雨大概猜到原因了,好笑道:“你不是活该吗?”
他闷声不吭,过一会儿问:“他们给你送礼物了,是吗?”
时雨:“嗯,还有礼金。”
陈启:“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
说着,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浅金色手帕,塞进时雨手里。时雨松松握起,摸到一片硬物。
她摊开手掌,真丝手帕便向两边滑落,露出银色的项链。
“这是给我的礼物么,”她莞尔一笑,“刻的是你的名字,看起来更像给你的奖励。”
项链和陈启的是同款,只不过字母不同。
陈启站直了,慢慢把项链戴在时雨脖子上,呼着酒气问:“我可以得到奖励吗?”
时雨没反对,歪着头,侧脸贴上陈启给她扣项链的手。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