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您的两个女儿都在我手里,但是我只想让您救一个,剩下的那个我会扔下去,啪叽一下,摔的稀巴烂。”
“您好好想想吧。”
王雅又做噩梦了。
梦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她的耳边是文霆仇家的嘲笑,是同父异母妹妹的崩溃惊慌的哭喊,她无奈的叹息着,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抓到了一片锋利的废铁,缓慢的磨着手腕上的麻绳。
求人不如求己,自救在什么时候都是上上策,她从来没有希冀过文霆把自己当回事,所以听到他在电话那头说要赎妹妹文唯伊时表情毫无波澜,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废铁,想着怎么着也得和绑匪拼个鱼死网破。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她被打断了手,那只能解开奥赛题拿起手术刀的右手扭曲的不成样子,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则笑着拿起刀剜出了她墨绿的眼珠。
一切悲苦皆为他人算计。
一切荒诞都为既定命数。
科学表明,七楼就能使一个人粉身碎骨,从近四十层高楼被扔下来的她自然成了滩烂泥,她在弥留之际感觉有只手拂过自己漆黑的眼眶,不像是梦,更像是真实。
王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有人替她拿下了盖在她眼前的落叶,一叶障目,识人不清,她的视线聚焦,眼前天光大亮人影绰绰,花香,风声,以及身边人身上淡淡的烟味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
“做噩梦了?”吴语笙保持这个动作起码一个半小时了,左半边胳膊连着肩膀发麻,几乎没了知觉,王雅连忙在长椅上坐好,轻柔的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肩膀:“抱歉。”
绸制的手帕擦拭掉她眼角残余的泪痕,王雅的呼吸越来越重,她的心跳快到不正常的地步,周遭景象在她眼中模糊不清,只剩吴语笙这个死骗子身上散发着的浅淡的柔光。
她从来都知道她不是个好人,但她还是忍不住的去靠近她,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两颗心跳动的频率逐渐相似,王雅抱住了她,把耳朵贴在她的胸膛上。
她承认,她栽在这死骗子身上了。
她喜欢她。
王雅喜欢吴语笙。
*
她们两个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走就走也很正常,飞机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窗外白云朵朵,从平流层俯视首城,王雅颇有一种自己这只小雀冲破牢笼和枷锁奔向自由的舒心。
手机飞行模式,任对方话费再多也没法扰这安静的情景,吴语笙舒舒服服的靠在座位上,双手枕在脑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王雅鬓角的碎发。
“现在算算他们都高三上半学年了吧,你说老二他们能考上大学吗?老教学楼有没有拆掉?我班主任还好吗?陆敏现在有没有洗心革面?我养父母又怎样了?”
她的问题多的像天边的云彩,王雅也没法替她回答这些问题,她不告而别后自己也在老师的劝说下走了奥赛提前离开了东邯,上辈子她做了不少题,本以为也该力压群雄荣登榜首,但没料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是第二,只不过第一是个今年初出茅庐的新选手,而非上辈子一个吹嘘自己是“天才”的男生。
“你好,吴萱渟,北里人,幸会。”瘦弱苍白的姑娘伸出了自己毫无血色的手,这小病秧子似乎风一吹就会倒,她笑容温柔恬静,可王雅就是能感觉到她在伪装,像个套在人类外壳里模仿他人而生的怪胎。
“你好,王雅,东邯人,幸会。”她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吴萱渟上挑的眼打量着她,那眼神里有欣赏,还有些……。
蔑视。
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嫌恶,据她在考场上的碎碎念所说是这次的题目太简单了,想让出题组再上点难度。
王雅:……
“听说你的目标也是医科大,加油哦。”
但在那之后没多久王雅就听闻了对方的死讯,说是自杀,可她觉得,那叫天妒英才。
“回东邯看看,总是能遇见他们的。”王雅从回忆中抽离,吴语笙不置可否,她放下手,小指勾住她腕上的红绳,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想什么呢?”
“在想你们老吴家脑子貌似都挺好用的,上能用谋,下能骗人。”
吴语笙:……
重点全在骗人上面了吧。
虽然只离开了两年,但飞机落地后她看着窗外的景色还是有些恍惚,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知曾经少年现归何方。
东邯仿佛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十八线小县城,药店,诊所,理发店,超市,天空上悬挂的电线团,掉漆的墙体和在马路上行驶的公交车,她们依旧行走在砖头松动的人行道上,细数着自己在这里度过的时光。
这些褪色的老旧物件组成了东邯,组成了她们生长的地方,也组成了一切开始的、转动命运丝线的纺车。
吴语笙曾经居住的老城区被扒的只剩十几家钉子户的筒子楼,庆幸的是摩托车车行的老板还没有眼瞎到认不出她这个老主顾的情况,对方大方的表示那辆炸眼的红色重装摩托免费借她一天,她也不客气,顺带顺了两个头盔就带着王雅穿梭在东邯的大街小巷。
风吹起她们散乱的碎发,吴语笙后脑勺上的辫子长到了腰间,王雅的指尖轻柔的卷起那缕卷曲的发丝,声音被风吹的有些失真:“你为什么还留着它?”
“长生辫啊--”辫子的主人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吆喝:“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活过成年!你不是要让老子陪你一辈子吗?我到要看看这次是谁先食言!”
“你要是食言了怎么办?”
吴语笙嘴角上扬,这个笑容充满孩子气和戾气,她从后视镜里去看“未婚妻”亮晶晶的绿色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那就罚我在时间长河的尽头受尽万箭穿心的苦楚,让他人的口舌审判我满身罪孽。”
“那你呢?你要是食言了怎么办?”
“我永远不可能食言!”她环抱住吴语笙纤瘦的腰,手指紧攥着她腰间的布料,似乎想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真正意义上的生生世世不分离。
不管是王雅也好,文祁雅也罢,不管如何,站在吴语笙身边的只能是她,卑劣的她,冥顽不灵的她,嫉妒的她,崩坏的她。
她不允许自己的“月亮”去挂在他人的床头,她和她一样,都烂到根里了,一轮黑色的月亮只能被她这潭墨绿的泥沼吞噬,包裹。
直到死,她吴语笙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只能和自己是一对的,同样闪耀,同样引人注目。
*
东邯三十九中的门头还是记忆里的那样斑驳破旧,坐在保安室里假寐的大爷摇着蒲扇,王雅上前敲了敲窗户,说明了来意后就用保安室里的座机给自己原来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是来看望同学们的,顺便来激励他们高考加油。
送上门的素材不要白不要,张老师笑的像朵菊花,和蔼可亲的来“迎宾”了,只不过在看到王雅身边穿着皮夹克吊儿郎当戴着头盔的“混混”时还是刹住了车。
“小雅……这位是?”
“张老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吴语笙摘下头盔,漂亮的脸蛋意气风发,秋日午后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明媚又耀眼:“我,郑笑笑,和您打赌的那个。”
打脸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当年玩笑似的赌约让张老师气得牙酸,但看她这突飞猛进的个头和不在东邯三十九中的学籍自己也没法摆老师的谱,他这个中年男人只能捏着鼻子带着她们小姑娘两个迈进阔别两年的校园当“导游”。
老教学楼因为教育局的批款终于是重新修缮了一通,现在叫艺术楼,里面有个大礼堂,说时以后校庆都在那举行。
当然,大屏幕投屏需要密码,不支持学生再私自乱上传与节目不符的图片或视频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招笑的举动愣是让吴语笙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笑裂了,张老师忍气吞声,把这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往十二班班主任面前一放,阴阳怪气:“赵老师,你们班班长回来探望您了,你悄悄,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还得让我这个男老师抬头看她。”
正在批作业的赵老师身形一顿,她合上了手中正在批改的作业,抬头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了吴语笙。
“老师说过,十二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高三,一个令所有高中生为之恐惧的时间节点,十二班的新教室在四楼,门口的座次表和她两年前在班里的时候丝毫不差,她的座位上还标着“郑笑笑”三个字,从门上的小窗户看去,空空荡荡但很干净,上面没有杂物,反而工工整整的叠放着她那套罗密欧的演出服。
据班主任赵女士所说这节给那群“杀马特”皮猴拨了节自由活动,还剩五分钟下课,让她现在自己原来的座位上窝着,到时候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这确定不是惊吓吗?
吴语笙托着脸抬头望天花板,理科重点班的教室还是在五楼,王雅起码得给自己原来的好同学们灌四十分钟的鸡汤,而她得接受“杀马特”们四十分钟的盘问。
唉,造孽哦。
下课铃响,最先进门的是老二和老五,这俩她曾经的“左膀右臂”又把头发染回了红绿灯,看见她在那安安静静的坐在装忧郁活像见了鬼,吓得嗷嗷叫,扑通两下跪在她面前求她赶紧回阴曹地府别来阳间吓他们了,吴语笙皮笑肉不笑,抬起双手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暴栗,把他俩砸的怀疑人生眼冒金星。
“对,就是这个力度!笑笑姐您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于是乎,老二抱住了她的左腿老五抱住她的右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文艺委员和若干姑娘也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吴语笙整个人像个馅饼的馅料,差点被他们压死。
“你们都想谋害我吗?”
“杀马特”们又哭又笑,七嘴八舌的讲述着她不告而别后王雅和他们的生活,他们亲爱的“大嫂”那段时间瘦的像个麻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最后参加了竞赛提前走了;表白墙上的赌约他们赢得盆满钵满,本想第二天去吃顿大餐哪成想她这个“功臣”突然转学;陆敏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她被她在教育局的父亲送到了外省,现在也不清楚是出国了还是嫁人了。
“今天晚上,学校门口知味轩,”吴语笙转了转手腕上那节褪了色的红绳,顽劣的挑高了眉毛:“我请客,不醉不归。”
“好耶!笑笑姐,这是补偿吗?”
“不,”她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目光直直的落在被某人推开的前门,笑的眉飞色舞,右边突出的那颗虎牙衬得她难得多了几分傻气:“是和你们嫂子的订婚宴。”
“是吴语笙和王雅,而不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