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来，天色一直黑得很早，才不到七点的功夫，月亮就已经爬上山头了。
各机器上的灯光亮起，驮着许多发着光的壳的摩天轮缓缓转动，远远看去，活脱脱像个巨型风车。
宋安然安静坐在长板凳上，手臂忽然一热，她扭过头去，见许岁愉带了个装满温水的瓶子放在她旁边。
“你不累么？”
宋安然见她额角都渗出了汗，却仍是不知疲倦地跑这跑那，忍不住问道。
许岁愉拧开瓶盖，递过去给她，不答反问∶“然然累了吗？”
她仰头看眼昏暗的天色，没等对方回答，便将其一把拉起，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然然要是累了的话，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宋安然没拒绝，却也没来得及说好，就被她匆匆拉过去了。
这时来游乐场的人比白天更多，她们站着排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队，等面前的通道打开时，双腿都已经有些酸痛了。
旁侧的人扭过头，张了张口，宋安然却突然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于是抢先回答了句∶“红色。”
许岁愉愣了一下，随后舒心一笑，改口说道∶“默契。”
等后边红色‘太空舱’缓缓转到她们面前时，许岁愉捏住旁边人的指尖，抢先一步领着她猫腰钻了进去。
两人相对而坐，调整好姿势后，太空舱的高度也越升越高了。
宋安然的印象里，她还只去过一次游乐场。
就那一次，她甚至没有机会体验一把，只是在下面远远看着，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
只因在宋文秀口中，这些都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正在她出神之际，摩天轮狠狠晃了一下，宋安然本能伸出手去扶住手膀侧的栏杆，脸上惊魂未定，紧攥成拳的手背起了一层青筋。
坐在对面的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仍手指着下方，提醒自己往下看∶
“然然你看，灯光五彩斑斓的，可漂亮了。”
宋安然定了定神，在确认太空舱不会再次晃动之后，极缓地松开手，手指从旁边的玻璃窗上敲过，发出‘哒哒’的声响，目光向下落去。
斑斓霓虹灯勾勒出这座城市夜晚的轮廓，透过玻璃，将灯红酒绿一并送入她眼中。
摩天轮仍在不停轮转，红色太空舱几乎升到了最顶端，恰好一颗光亮的明珠从天边划过，于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胳膊被人碰了碰，宋安然收回视线，掀起眼皮，只见对方正望向她，语气掩盖不住地兴奋∶
“然然，许个愿吧。”
宋安然不明所以∶“许愿？”
“是呀，许愿。”许岁愉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和她解释∶“咱们今天运气可真好，现在已经是最高处了，又有流星划过，现在许的愿，一定都能实现。”
她说完，两手交叉抵住上唇，自顾自闭上眼，嘴里嘀咕了一阵。
宋安然见状，也依着她闭眼，只是这时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说是要许愿，可一时竟想不出要许什么愿望。
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摩天轮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交织到一起。
太空舱渐渐往下，轻微的失重感使她有些不安，宋安然睁开眼，正好看见对面少女前倾着身子，弯眼冲她笑。
也不知是不是这舱里太小，二氧化碳积压过多，导致升温了，宋安然忽然觉得脸上一热，忙扭到一边去，手指不自然地在脖子上挠了挠。
“然然许了什么愿望？”
少女的声音令她回神。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宋安然回她，“所以，你也别和我说。”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一局就只有十分钟，宋安然却觉得像是过了一小时那么久。
两人从摩天轮上下来，许岁愉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了。
“我得走了。”
宋安然斜着眼，也瞧见了时针，于是收起书包，径自朝游乐场外的公交车站走去，也没管对方有没有跟上来。
许岁愉垂着头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从游乐场穿梭出，外边尖叫声不断，灯红酒绿，好不热闹，却仿佛都跟她们没有关系。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宋安然正要回头查看，下一秒就听见那人轻轻跺脚，压低着声音说∶
“然然总是这样，说走就走了……”
宋安然转过身，两手还抓在垂在腰间的书包带上，闻言挑了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少女不知是何时停下的，此时她们二人之间已有了些距离。
灯光下，许岁愉眼眶似乎有些红润，她别过头，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些∶“就没有一点点舍不得么？”
哈？
宋安然懵了。
她俩这不是头一回出来玩，也不是头一回分别了，也没见许岁愉哪次这样过啊……
眼下对方就那么站在原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
宋安然被这么一下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手脚不听使唤地往回走了几步，停在少女面前，第一次用哄人的语气和对方说话∶
“那不然，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和你一起？”
“……好不好？”
话音刚落，对方忽然凑上前来，伸手搂住了她。
宋安然刚才还一直在想，这些话会不会显得她没有诚意，该怎么找补，此刻猛地被人抱住，思绪顿时戛然而止，大脑也死机一般的空白。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她挪步往后退了退。
少女长发被风带起，从她脸上拂过，宋安然又闻见了那阵淡香。
“我和你闹着玩呢。”
还是熟悉的声音，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委屈。
“我说过的，永远不会和然然生气。”
许岁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好了，快回家去吧。”
*
寒假放了足足有半个月，才终于迎来了新年。
只不过，这年似乎也没什么好过的……
白天的时候，宋安然一早就起来扫净了门前积雪，帮着宋文秀贴好门联，买菜时路过那螺蛳粉店，还和徐姨打了招呼。
“徐姨，新年好啊。”
少女站在阳光明媚处，笑容却比那太阳还要灿烂，她踮着脚，伸了伸手，甜甜地冲徐姨打招呼。
“新年好，孩子”徐姨笑得热情洋溢，脸上又多了两道皱纹，“有空来阿姨这，姨给你煮粉吃。”
傍晚时候，来了几个亲戚串门。
准确来说……一共就俩。
林可和林倩。
宋安然觉得自己要是能在这个时候生一场病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