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醒来的梁源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看上去正常了许多。
醒来后大汗淋漓,梁源叫了水,沐浴梳洗一番,携着祁柒径直离开,周身气势让迎月楼无人敢拦。
全程不曾提及先前晕倒之事。
祁柒只当男主恢复正常,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男主并未拘着他,祁柒便顺应本性,仗着别人看不见,这里飘飘,那边摸摸,凑热闹凑得起劲儿,却也十分知趣,从不会离开梁源太远,总是在视线范围内活动。
从喧闹的集市回到寂静的住处,梁源见到祁关叡正环抱双臂站在门前,绷着一张俊脸,状似沉静,实则躁动不安地来回走动,却不进门。
“师弟,你来得正好。”
看见梁源走近,祁关叡终于停下来。
还未等梁源发问,祁关叡就说出了自己徘徊的真相。
“信元在里面。”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祁柒竟然从一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脸上读出一丝微妙的委屈。
梁源了然地挑眉。
“两位师兄何必站在门前说话,倒显得咱们师门情谊生分。”
堂内飘来信元淡淡的柔美嗓音。
祁关叡重重叹一口气,认命似的迈开沉重的脚步。
“不过——师妹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这役鬼还是不要跟进去为妙。”
刚要跟进去的祁柒一愣。
梁源:“无事。”
说罢,率先进入。
祁柒眨眨眼,跟着一起飘进去。
祁关叡见状,便也不再阻拦。
反正他们师兄弟几个,拿这位最小的师妹信元最没办法,只有师父玄凤真人与四师弟梁源说的话还能让她听进去一点。
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心直口快不说,还格外毒舌。偏偏她又有本事,叫同门之人连背后下黑手也不敢。
没看那李家凤自知不招她喜欢,早早躲起来不敢与她相见么。
只见正厅内端坐着一位玄袍女子,发髻如男子般高高束起,与衣袍如出一辙的墨色纱巾垂在脑后。
她相貌娇小甜美,偏生端着一副严肃刻板的面孔,硬生生叫人忽视了她的美貌,只因气势而心生敬畏。
祁柒与她视线接触的瞬间,似乎从那寒冰一般的墨瞳中察觉到一丝微不可见的动摇。
和眼底飞快滑过的惊诧与厌恶。
祁柒觉得这一场景莫名的熟悉。
而且,祁柒觉得,她的厌恶似乎并不是针对自己,那点恶意迅速消散。
最终,这位信元道长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便将视线从祁柒身上移开。
甚至没有出口赶人,只是不咸不淡地与两位师兄问好寒暄。
口上称呼倒是恭敬得很,实际上屁股都没从椅子上挪开一下。
真是越长越像师父。祁关叡也只敢默默腹诽。
最令祁关叡意料之外的,还是她对祁柒的态度。要知道信元对于厉鬼一向奉行的是见之即杀,同门内有养着役鬼的都不敢正大光明凑到她面前。
没想到这次她竟没有驱赶,难不成师弟在她心目中就这么重要?
还是说,问题出在这小鬼身上呢?
祁关叡摸着下巴,打量的目光让祁柒情不自禁抖了几抖。
怎么都做鬼了,还能感受到阵阵寒意?
祁关叡不愿主动开口,梁源倒也不介意,开门见山询问信元的来意:“想必信元师妹来此,必定带着师父的指示。”
“不错。”信元淡淡颔首,“师父感知到此地龙脉异动,还有……黑首活动的迹象。”
“龙脉?!”
“黑首。”
师兄弟二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一道讶异中带着了然。
另一道,则是低沉中带着死死压抑住的恨意。
信元给了他们几秒钟时间缓冲,又道:“不止这里,师父此时正在另一处龙脉觉醒之地处理黑首引发的事端,泉阳真人与他一起。师父让我先行至此,就是为了提醒——”
她的目光落在梁源身上。
梁源此时已经没有心神顾及其他,如同中了魔似的。
就连祁柒都在心里好奇发问:【“黑首”是什么,为什么男主对这个称呼反应这么强烈?】
系统得意道:【这就体现剧情的作用了。黑首可以说是这篇小说里的最大反派,无恶不作,是造成男主悲惨童年的罪魁祸首。】
【身为如今最流行的美强惨主角,命运一定是坎坷的,心境一定是跌宕的,家人一定是死绝的,亲友一定会背叛的——】
祁柒:【所以说,黑首杀了男主全家?】
【对,残忍无情的黑首众在男主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每每想起都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系统像说故事一样的感慨一番,最后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不仅是家人,男主还在那场浩劫中失去了他的青梅竹马兼白月光。】
【这是什么重要的设定吗,还要单独拿出来说。】
【当然了!后宫文男主怎么能没有错综复杂的感情线呢!白月光可是经典中的经典,每一位男主角都会有一个纯洁如雪的初恋,而且必须是已故,得不到的越想念,失去的成为永恒,所以才是白月光嘛。】系统分析的头头是道。
【甚至后面剧情还会出现伪装……】
【好了,男主的情感剧情跟我无关。】祁柒打断了系统后面的话。
系统的电子眼快速扫过后续剧情,虽然字数很少,但的确出现过一个类似的角色。
虚假的白月光。
敏锐捕捉到男主深藏的一点记忆碎片,不时身着白衣,伤春悲秋。
让男主心神动摇,多次心软,借着男主的让步肆无忌惮,甚至差点成功勾引男主成为后宫团成员之一。
但最终被后宫们拆穿真面目,做过的坏事一并清算,下场惨淡的、负责“背叛”剧情的小反派。
嗯……总感觉很有既视感。
系统详细记录下这一点异样和前因后果,决定以后有灵感再翻出来看看。
“总之,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就启程回广元城。”
信元简单说完就拉着祁关叡离开,打算留梁源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下梁源:“‘智德,逃避绝非长远之道,人总当面对过去与现实’——这是师父交待我的话,师妹原封不动地传达到了,还望师兄谨记于心。”
“多谢。”
梁源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祁关叡赶紧拉着气鼓鼓的信元出去。
梁源其实并没有信元所想的那般在意往事,他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总能让他回忆起童年的那段时光,实在是过于巧合。
广元城,何府,玲珑园,黑首。
还有频繁出现的……阿柒。
梁源扶着突然刺痛的额角,余光瞥到的一抹白影,却是冷眼旁观的、新收的“怯懦”小鬼。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才是这只鬼的本性。
阿柒,阿柒。
因为救了他,阿柒才会从那黑首的袭击下消失。
因为阿柒,他才能在黑首屠戮了整个玲珑园之后幸存下来。
玄凤真人一再告诫他,厉鬼本就是不安定的存在,执念过深会逐渐丧失理智,必须拔除;若执念消散,则无法维持厉鬼形态,转世投胎。
许多豢养役鬼的道士也早就清楚这一点,役鬼不过是他们修道途中的工具与手段,若在此过程中能够消除怨念,他们自然也愿意帮助这些保有神智的役鬼继续轮回。
早晚都会消失。
不需要投入太多情感。
听起来冷酷无情,实际上却是最具有人情味的一句话。
梁源在苦寻黑首众多年无果后,在无尽的漫漫长夜中逐渐品出其中的深意。
不需要投入情感,分别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痛苦。
只是……太迟了。
他早已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端庄肃穆的白衣道士闭目打坐,紧蹙的眉头彰显出内心的波澜。
不需要睡眠的鬼魂拄着脸,安静地陪着他一整夜。
直到被清晨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平静。
“开门!快开门!”
“里面的人出来,若有抵抗,罪加一等!”
祁柒仗着无人看见,飘下去晃了一圈上来,“是官府的人围在下面,客栈前后都让他们堵住了,不知道所为何事。”
梁源让他飘去其他人的房间内说明情况。
官府?他们修道之人行走在外,进入俗世自然也会遵守这里的规矩,向来不会招惹官府之人,怎么一大清早就被对方找上门来,还是一副缉拿犯人的做派?
店小二和老板不敢阻拦,叫他们径直上了楼拍门叫骂。或许是听说了他们几人的道士身份,倒还留了几分,没有直接推门闯入。
其他客人被吵醒也不敢吱声,只是不少偷偷掀开一点门缝瞧热闹的。
最先打开房门的是李家凤,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唬人姿态,非但没有被问罪的心虚,举手投足之间反倒处处透着自在平和,叫那官兵的气势也不由得减弱。
“敢问几位官爷,何故清早上门?”
为首的人给他看了腰牌,道:“我们是巡检司的,有人状告你们杀了人,县令命我等前来缉拿嫌犯,这是逮捕令,你可看清楚了?谁是梁源,与我们走一遭吧。”
李家凤大惊失色:“梁源是我师兄,他怎么可能做出杀人之事?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原本见他是个道士,还算好声好气的巡捕立刻变了脸:“有什么话,到公堂上与明府说去罢!”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家凤,故意道:“人证物证具在,难不成还能有假?啧啧啧,真是想不到,一个出家的道士,居然还去青楼玩姑娘,人家姑娘不从,竟然还要杀人泄愤!”
一番话说出来,别说李家凤的脸如何被气成猪肝色,周围挺热闹的客人也是一片哗然。
想不到啊,竟还是个手段凶残、道貌岸然的伪道士!
巡捕冷笑一声:“行了,快把梁源叫出来!不然你窝藏同伙,同样要受罚!”
只听那清冷深沉的声音自李家凤身后传来:“梁源在此。”
一同出现的还有祁关叡和信元,二人皆是眼含不悦,祁关叡挥手让李家凤后退,由他来与这官府之人交谈。
“官爷莫恼,我等乃是祁山派弟子,途经此地本也是为了驱鬼除邪之事,本当今日离去。不知官爷所言究竟为何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梁源师弟素来性情和善,不与旁人为敌,同门之间感情颇深,故而元夔师弟急于维护他的清誉,一时间快口直言,还请官爷见谅。”
巡捕眼看着出来的几人均是清心寡欲一副修道之人的样子,和往日所见流连于勾栏瓦子的纨绔之流毫无关联,再加上梁源英俊冷漠的外表,不由得开始怀疑这其中是否当真有什么误会。
但终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巡捕最终只是举起手中的拘捕令,公事公办道:“多说无益。尔等既不服,便与我一同面见明府定夺吧。”
态度上却是缓和不少,没有最开始的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