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支利箭,无情地刺破青白的油纸窗,直冲裴楚尧手中的箭镞而去。待它贴到这冰冷利刃的瞬间,忽然变得像一只柔软的黏虫紧贴住其不放。
箭镞被磨得十分光滑,此刻反射着阳光更是无比的锃亮晃眼,完全不似那天在苍龙山的夜里,曾与黑暗和血液融为了一体。
萧、裴二人的视线此刻皆紧紧地锁在它的身上,心中情绪不受控地翻涌,可他们的喉咙却都紧紧闭着,完全不发一言。
隔壁的耳房里。
郗瑶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贴着隔墙的耳朵,有些疑惑:明明方才里面还传出来模糊的交谈声,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安静?
难道里面二人也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先休息了?
还是出门了?不对啊,明明刚才男主的意思是要带自己一道去医馆啊。
或者,他们是在悄声谈着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毕竟,那位“裴公子”从昨夜就不见了踪影,直到今日晌午才出现在这里。
他这段时间里,去做什么了呢?
“叩叩叩!”
重重的砸门声陡然响起,吓得郗瑶身体一个激灵,思绪全然被打散,只有视线猛然回归到那扇像是快要被打烂的门上。
“赶紧出来,主子要出门了!”
邢寂不耐烦的叫门声混着砸门声吵得人耳膜生疼,郗瑶盯着被打地发“颤”的房门,捏紧拳头,气鼓鼓地走了上去,一把用力打开了门。
邢寂的拳头砸过来的差点落空,锐利的眼睛一瞬间便扫在郗瑶愤怒的脸上。
“邢侍卫,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温柔一点?
邢寂嗤笑:这刺客在说什么鬼话?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从来不知道“温柔”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他白了郗瑶一眼,转头跨步就要离去。
郗瑶看他这瞧不起人的模样,心道果然有什么样性子的主子,就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侍卫!
哼,等着吧,她郗瑶早晚有一天,会让这两张臭脸上扬起讨好她的笑容!
而隔壁的萧云衍刚从房中迈出,就瞧见郗瑶正站在她的耳房门口,死死瞪着邢寂的背影。
只见那张小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嘴巴里还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小声嘟囔着些什么。
俊秀的眉毛微皱,萧云衍冲着两人的方向出声:“邢寂,马车可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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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脆的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嘞——”
“软糯香甜的糖糕诶,三文钱一块——”
马车窗牖外,响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郗瑶坐在车里,被外面热闹的叫卖声勾地心痒,悄悄瞥了眼同在车内的萧、裴二人,见两人一个正在闭目养神,一个视线朝下,瞧着他自己的鞋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们像是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应该注意不到自己的吧?
郗瑶一边盯着二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慢慢蹭到窗牖边,轻轻抬起手臂,掀起窗帘的一角,偷偷用余光向车外看去。
目光之中,马车旁边不时有男男女女路过,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提着可爱的竹篮,背着特别的挎包,都正冲着自己想去的摊位而去。
整条街上,人影喧闹,马车缓缓地在人群之间穿过。
郗瑶透过那一角缝隙,又看到了包子摊、糖水摊、炸油糕的摊子、蔬菜摊、还有卖孩童玩具的摊子。
再往远一点看去,她还看到了两个大大的幌子,一个写着【清芬楼】,一个写着【醉香居】,两个名字都像是古文里常见的饭庄酒楼。
只是两家作为竞争对手的店铺,竟紧紧挨着,只有中间一条小路相隔。
马蹄哒哒,等走近之后,扑鼻的饭香直钻鼻腔。
郗瑶闻着这折磨人的香味,咬牙正想忍痛放下窗帘,却正巧看到有几个孩童正打闹着从中间那条小路里跳了出来。
只见最前面的小女孩手中正拿着一个彩色鸡毛毽子,她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他手中举着一个像是关羽的面具,正嘚瑟地冲着女孩摇脑袋想要吓唬她。
可小女孩并未有多大反应,像是已经见怪不怪,根本不怕那张吓人的面具,她垫着脚冲着小路里面招招手,脆生生地向里面喊着:“你们快点跟上,卖糖画的老爷爷今天出摊啦~”
稚嫩的童声清脆,小小的人儿们蹦蹦跳跳,空气里皆是欢快的气息。
郗瑶看着这些天真烂漫的脸庞,脸上也悄然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原来大家小时候都在玩一样的东西~”
她被感染地心情也有些快乐,随手放下窗帘,没做他想,转头就冲着车内二人说道:“那你们小时候,是不是也曾玩过这些玩意?”
她满脸单纯,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地看向他们,期待能从他们口中听到更新奇的东西。只是话音刚落,却不料马车出现了什么状况,突然来了一个急刹,郗瑶一个没坐稳,身子嗖的向背后倒去。
“快拉住我!”
郗瑶的身子滑出座位,她慌忙冲着另一侧的裴楚尧大喊,却不想裴楚尧方才也是突然被刹车的动作震醒,根本没反应过来要伸手拉住她。
就在郗瑶以为她要狠狠摔在地上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猛地抬眸沿着这只手向他的脸看去,眼睛骤然与一双深沉的眸子相撞。
车外邢寂的勒马声尖利,马儿在喧闹的人群中发出嘶鸣。
萧云衍紧紧攥着郗瑶的手腕,见她没有起身的意图,眼中布满不耐的神色。
裴楚尧看着眼前“拉”着手的两人,心中只顾着震惊:殿下果然善良,还生怕小刺客摔疼。
……
马儿高高扬起的前蹄终于稳稳落地,郗瑶的身子也不再因着惯性前倾,正在她松了一口气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还不起来?”
萧云衍脸色有些黑,却也没有松开握住她的那只手,反是攥的郗瑶的手腕生疼。
这厮不会是故意攥疼她的吧?
郗瑶瞧着他那张有些阴沉不耐的脸,本来消下去的火气又忽然涌了上来,一瞬间竟还有了越燃越大的趋势,她咬牙恶狠狠道:“不牢殿下费心,我自己能起来。”
“是吗?”萧云衍瞥了一眼她此刻距离地面的距离,“那我便成全你。”
说完,他就一把松开了握着郗瑶的手,正当他扬起嘴角,等着看郗瑶摔到地上的可笑场面时,却没料到郗瑶早就偷偷蓄了力,就在他松手的瞬间,使尽了力气,一脚踹上了他的膝盖,自己的屁股也重重地砸在了车上。
萧云衍的膝盖瞬间传来剧痛,他咬紧后牙瞪上摔在地上的郗瑶,却根本不见她叫疼,反是扬着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满是得意地看着自己。
她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晦暗的视线和她那嘚瑟的视线紧紧相交。
裴楚尧紧靠在车身上,他瞧着两人剑拔弩张的场面,心中不由感叹:这小刺客是殿下的冤家吗,怎么总能惹殿下如此生气啊?
他可赶紧得找机会把这两个人给分开才好。
哒哒的马蹄声又开始响起。
裴楚尧怕两人真的打起来,赶忙转移话题,冲着驾车的邢寂问道:“邢寂,方才发生什么了?”
“是有几个孩童突然冲出来,挡了去路。”
裴楚尧:“可有孩子受伤?”
“没有,他们已经跑远了。”
裴楚尧松了口气,转头轻快地对萧云衍道:“殿下放心,没有人受伤。”
“噗嗤——”
郗瑶看着正在拍打衣袍上脚印的萧云衍,忍不住笑出了声。
车外没人受伤,可车内有人却刚吃了她一记“旋风腿”~
萧云衍看着她那笑的根本压不住的嘴角,见她满脸的幸灾乐祸,眼神阴恻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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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逐渐没了喧闹声,马蹄前进的踢踏声在耳边愈发明显。
直到走到了一间古朴的小楼旁,邢寂才稳稳地勒停了马:“主子,我们到了。”
听到他的声音,裴楚尧和萧云衍才将视线从郗瑶身上移开,依次起身下车。郗瑶看着他们背影,等二人均下去后,才终于抬起腿跟着迈了出去。
只是刚下马车,方才拿着面具的小男孩就恰巧冲撞到了她的身上。
他像是一颗从炮膛里冲出来的小炮仗,把郗瑶撞得脚步一个踉跄,不受控地后退几步,鞋子踩上什么东西,脚下发出脆响。
身体不断后退,为了站稳,她赶忙伸出右手扶住马车,左手慌忙去拉住那个即将摔倒的小男孩,却不料刚将他扶稳,却听见他冲着自己哇哇大喊:“你这个坏蛋,你为什么要踩坏我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