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佳暮总跟他说,无聊的不是生活,而是自我。
一年一年又一年,他看着梁佳暮一步步走得更远,去到广阔的世界,站在他触摸不到的位置,成为了真正的万众瞩目。
可即便如此。
他只需要稍微一低头,梁佳暮就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拓也远雅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对于梁佳暮来说,很重要。
因为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我也想要见面吻。”
“已经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缠着你姐姐。”陈丽卿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烈。
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子女感情深厚更好的了。
如果说,前半生是凄苦,那后半生,儿女双全,夫妻感情和睦,便已是上上签。
“姐可不能因为妈在这儿就厚此薄彼。”
拓也远雅伸出双臂,准备迎接的姿势都做好了。
“真拿你没办法。”梁佳暮无奈走到他面前,轻轻在他侧脸烙下一个吻。
拓也远雅找到机会,弯下腰用力抱住梁佳暮,反亲上她的脸。
亲完,他吧唧一声,笑眯眯地说:“姐可真香。”
见梁佳暮用力擦拭他留下的口水,拓也远雅不乐意了,抱起梁佳暮转了个大圈:“姐嫌弃我是不是?明明这么久不见我很想你来着,我刚来你就伤我的心。”
“好啦,放我下来。”梁佳暮捏住他的耳朵往上提,威胁道:“要是不听话的话,晚上就不给你做烤火鸡了。”
“混蛋!混蛋!混蛋!”
鹦鹉绿绿绕着拓也远雅头顶上飞,边飞边叫。
它刚从蛋里孵出来的时候,就被拓也远雅欺负过,所以一直都不喜欢他。每次拓也远雅来这儿,它都气得不行,拔着自己的羽毛过日子。
“哟,干脆把它毛剃了做烤火鸟吧?”拓也远雅弹了绿绿一个脑瓜蹦儿。
绿绿拼命扑棱翅膀从梁佳暮肩上离开,惊恐大叫:“好吵!好吵!好吵!”
“我先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吧。”梁佳暮从拓也远雅身上下来后,拎起他们的行李往二楼走:“床单之类的我都已经换过了,你们只需要把衣服放进衣柜就好了。”
“今年过年我给你们换了新的拖鞋,晚上我们去院子里装饰圣诞树吧。”
陈丽卿和拓也远雅跟了上去,这里已经来过好几次,他们非常熟悉。许多摆件都在老位置,今年开春的时候,梁佳暮浅浅翻新过一次,把墙壁全都刷了一遍,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变样了。”陈丽卿抚过墙皮,目光停留在墙壁悬挂的福签上,从表面来看,已经磨损得有些严重了。
好像从许多年以前,这个东西就出现在这里了。
“变化不大。”梁佳暮把行李打开,帮陈丽卿将衣服一件件挂到衣柜里:“其实只是刷了漆。”
“这是什么?”拓也远雅站到陈丽卿身侧,将福签取了下来:“国外也有寺庙?”
他摩挲着福签粗糙的表面,些许红色尘粉落下,脏了指腹。
梁佳暮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不,准确的来说,她盯着的是他手里的福签。
“已经旧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表情微微出神。
拓也远雅‘嗯’了声:“那就扔了吧。”
留一个旧东西做什么呢。
傍晚,李齐云姗姗来迟。
刚进门,他便充满歉意地说:“啊,暮暮,实在是抱歉啊,家父家母临时有事来不了,高速路半路就下车了。”
说完,他朝陈丽卿和拓也远雅打招呼:“阿姨好,弟弟好。”
“没关系,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声好。”梁佳暮正在摆弄餐具。
李齐云把礼物一一分发给他们:“小心意,圣诞节快乐。”
陈丽卿慈祥地笑着:“齐云,有心了。”
“阿姨,哪儿的话,能和您一起过年,齐云心里高兴得很。”
拓也远雅表现得并不热情,他抱着手臂靠在门框处,冷冷看着李齐云冲他姐献殷勤。手中把玩着辫子,心里对这些收买人心的小玩意儿嗤之以鼻。
李齐云上赶着想做他的姐夫,他一百万个不答应。
一句话来说,就是瞧不起,看不上。
跟财力无关,跟个人能力也无关,单纯的就是不喜欢这个人。
在他看来,没人配得上他姐。
“我来帮忙。”李齐云刚到便撸起袖子帮忙干活了,前后没停歇过。
不多时,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盛上。
李齐云点燃烛光,替陈丽卿和梁佳暮拉开椅子。拓也远雅便为她们斟倒饮料。
他原本想问梁佳暮喝不喝酒,一想到母亲在这儿,就索性默认大家都喝饮料。
绿绿站在李齐云肩上梳洗羽毛,用头蹭着他的下颌。
心情美美的,于是‘咕咕咕’个没完。
拓也远雅小声骂道:“叛徒。”
绿绿歪头斜眼看他,学骂人的话倒是快,有模有样地对着拓也远雅大叫:“叛徒!叛徒!叛徒!”
“好一个鸟版扩音机。”拓也远雅阴恻恻磨着牙:“姐,这鸟该炖了。”
“以后指不定给小偷开门通风报信呢。”
梁佳暮瞪了他一眼,切了块牛肉到他盘子里:“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跟一只傻鸟计较什么。”
绿绿飞到拓也远雅桌前,啄他的指根:“傻鸟!傻鸟!傻鸟!”
拓也远雅这才笑出声:“自己骂自己。”
绿绿梗着脖子瞧他,不明白他在幸灾乐祸什么。
许是来途受了风凉,陈丽卿喉咙发痒,朝外咳嗽了几声。
梁佳暮放下刀叉准备起身给她找药,被陈丽卿摇头制止了。
“不碍事,有点小风寒罢了。”陈丽卿用手帕擦了擦嘴:“不过暮暮,妈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陈丽卿面色凝重,从桌下拿出手机,昏暗的屏幕光泽里,有一张病房照片。
宽敞的房间,沙发和桌面摆放了水果和鲜花,如果不是雪白的床单和悬挂的输液架,恐怕会让人以为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
梁佳暮从小进过许多次医院,对照片里的布局再熟悉不过。
就连病床上瘦得不成人形的人,她也莫名感到熟悉。
“是你的养母,郭沛沛。”
女儿的名字,是郭沛沛辗转床榻时精心挑选的。陈丽卿从来不否认养母对于女儿的意义,如果没有郭沛沛,她也不可能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
于她来说,郭沛沛是恩人一般的存在。她不会自私到,藏着女儿不让她回去见病重的养母。她也生过病,明白生病的时候,最希望的便是儿女在身边体贴照顾。
“她得了肝癌,末期。”
说出真相,也许会让女儿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陈丽卿最后的私心是,想要和女儿过完这个圣诞节。
她不是故意一直隐瞒,郭沛沛得癌症,也是不久前才查出来的。这些日子,她心里备受煎熬,一方面,怕告诉女儿后,女儿伤心难过,一方面,又怕自己说得太晚,女儿来不及见养母最后一面。
然而女儿的表现,平静到让她也吃了一惊。
梁佳暮坐回原位,低头切割着鸡蛋酥脆的表面:“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破碎溢出的鸡蛋液,与培根交融在一起,缠绵到无法分开。
“一个月前。”
郭沛沛生日那天。
“姐,妈也是怕你担心才没说,你学业紧张,教授一直卡着你们的结业报告,我们只希望期末考你能顺利结束。”拓也远雅握住梁佳暮的手,似乎是担心她情绪激动,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你还有半年就可以回来了……”
“但她坚持不到那么久不是吗?”梁佳暮反握住拓也远雅的手:“没关系,我没有怪妈。”
手背是温凉的,好像体温在逐渐消失,拓也远雅猛然抬头,错以为梁佳暮在哭。
但他恍惚想起,已经多久没见过梁佳暮掉眼泪了。
初见面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见到梁佳暮哭,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要回去吗?”李齐云看向她:“回去的话,这里我来收拾,我比赛结束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我帮你守着这儿,照顾绿绿。”
梁佳暮点头:“谢谢。”
转而,她松开了拓也远雅的手:“小雅,帮我也订一张机票吧,我和你们一起回国。”
拓也远雅急了:“姐,你的学业……”
还未说完,他被陈丽卿拉住。
陈丽卿冲他摇头:“她毕竟是你姐的养母,这之间隔着十年的情分,如果没有她,你又如何和你姐重逢?于情于理,她应该回去,也必须回去。”
这顿饭吃起来也没有刚开始的气氛热烈,每个人心事各异,一时间陷入沉默。
傍晚,一家人穿着加厚的冬装在院子里装饰小松树。
绿绿窝在梁佳暮毛茸茸的帽子里,睁着小黑豆眼睛好奇地看着雪景。
“决定好了吗?”
手机里,宣委备注忽而变幻成‘正在输入中...’
梁佳暮抬头,拓也远雅正满脸不耐烦地给李齐云递东西,李齐云研究LED灯怎么挂好看。
“哎,你得往下缠!”拓也远雅指点江山:“李齐云,你过了多少次圣诞节了,到底有没有经验啊,该不会每次都是我姐在干苦力吧?”
“往下吗?我这儿看得不是很清楚。”李齐云乖乖往下移了几分:“这样呢?”
“哎,再往下点!”
她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已经买了后天的飞机票。”
要暂时离开敖德萨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能见面了,暮暮,六年了。”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
往事如尘,遗忘时在角落毫不起眼,回首望去时铺天盖地,席卷不停。
被抛下的人,抛下的物,再次缓缓聚在眼前。
其中,
就有那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