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渡那双无处安放的手环住了她的细腰，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梁佳暮当他喝酒了不想跟他计较，可他愈发过分，竟然往下压了几分。
“你干什么？！”梁佳暮低声咬牙切齿：“别得寸进尺。”
“暮暮，强撑着不累么？”梁星渡善解人意地提出建议：“你可以趴在我的身上，不用那么辛苦。”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客厅里传来李齐云的声音：“暮暮？暮暮，你睡觉了吗？那我进来了。”
脚步走动从壁炉处延伸到楼梯间，每靠近一分，梁佳暮的身体就会瑟缩一分。
躺在她身下的人撩起她一侧的头发，指腹轻柔地压在她的脸颊上，在黑暗中细细抚摸着她面庞的每一寸肌肤。
“暮暮。”他低声喊出她的名字，缱绻缠绵到让她产生片刻幻觉，彷佛他们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小时候经常进医院，体质最弱的那年总是无缘无故发烧。爸妈雇佣来照顾他们的阿姨换了好几个，其中一个才离婚不久，正跟前夫争夺抚养权，因此照顾他们的时候不怎么尽心，大部分时间都在捏着手机打电话。
梁佳暮尤其记得，她打着吊瓶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床上，烧到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她半梦半醒时会说胡话，还觉得特别口渴，一潭清水就在前面，但她怎么都喝不到，急了她就开始掉眼泪，一边沙哑地哭，一边满头大汗在床上翻来覆去。
而当她病到最难受最绝望的时候，朦胧间就会有一道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低声安抚道：“别害怕，暮暮乖，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多时，她一直想喝却喝不到的甘泉被送入了她的嘴里，酣畅淋漓喝完，那道声音又哄道：“睡吧，睡一觉就不会疼了。”
她从没看清那人的脸，所以总以为那是梦。
“梁星渡。”
“嗯？”那人慵懒地应了声。
梁佳暮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初三的时候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继续道：“月考前，我生了一场大病，请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假，我躺在医院病床上烧得神智模糊，每天都分不清现实还是梦，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偶尔清醒，耳边总是生活阿姨给律师打电话的交谈声。”
“我浑身都很热，也很渴，但我没有力气喊阿姨，连翻身都很累。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恐怕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可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我偏偏在无数个噩梦中做了好些个好梦，梦里，有一个人一直在帮助我，我渴了，他给我喝水，我热了，他拧冰凉的毛巾给我擦汗，我哭了，他就安慰我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梦里的那个人，声音跟你很像。可我知道，你每天放学都要帮老师批改试卷，还要去补习班写作业，你怎么会有时间来医院看望我呢？而且，你也不可能……”
“暮暮。”那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梁佳暮噤声，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梁星渡将她整个人搂抱进怀里，她被迫竭力塌腰，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二人的呼吸渐渐融在一起，眉心抵着眉心，彼此维持着一个暧昧到了极点的距离。
“暮暮，李老师说，要写完作业订正完错题集我才能见你，但我明明已经跟他说过了，我要去医院，不能耽搁。不过没关系，我会写得很快的，你等我，我很快就来找你。”
喝醉酒的梁星渡好像也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对不起，暮暮，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应该让你再多穿一件衣服的，上学前我应该再让你喝一碗姜汤的。”
“你很难受吧？你知道么，你哭的时候，我这里也好难受，如果可以，我希望生病的人是我。”
“今天你的体温还是没有降下来，生活阿姨说你烧这么多天会变成傻子，我冲她发火了，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跟她说，就算你变成白痴笨蛋，我也要养你一辈子。”
“暮暮，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生气，她骂我没教养都没关系，可她不能奚落你。”
“暮暮，你怎么总是生病啊？我多希望你能一辈子健健康康的……”
“暮暮……”
“我喜欢你。”他低声喃喃，温热的指腹一遍一遍摩挲过她的眼皮：“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梁佳暮蓦地闭眼，耳垂又红又烫。
曾经的种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些平常难以发觉的细节突然清晰。
梁星渡对她很好，从来没有委屈过她，他把她真正宠进了骨子里。
可正因为好得太过深刻，才会让背叛的疼痛变得更加浓烈，她还是忘不了他推开她的那一刻，她无法轻易放下心中的怨念，也释怀不了这六年的漂泊。
他是个好人，没有人忍心伤害一个好人。
每每看到他那张脸，她心里就会有一道声音响起：说点什么吧，做点什么吧，让他也感受到痛吧？让他知道，当初他是有多么的冷血，他是多么的狠毒，要把痛苦全部还给他啊！
他能对她极好，也能毫不留情抛弃她，这样的反差太强烈，让她怎么相信他说的话？她又怎么能相信他喜欢她？
梁佳暮问过自己无数次，同时这也是梁星渡希望她回答的问题。
‘要怎样才肯原谅他’
不知道，就连她本人也不知道，恨太沉重了，原谅需要很多勇气，因为太过在意，才会割舍不下，纠结不休。
她分明可以原谅郭沛沛，却不肯原谅梁星渡。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只有看见自己在意的人为自己所痛苦，灵魂才会有那么一点点解脱的感觉。
这就是爱么？
别扭、病态、矛盾、不健康的爱。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安全感，为了保护自己构建起了坚固的心墙，怕受伤，怕被抛弃，怕不再被需要，她再也做不到轻易交出自己的信任。
“你醉得太厉害了。”梁佳暮自嘲一笑：“连自己在胡说八道都没意识到，我大概也疯了，竟然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李齐云关门的声音传来，梁佳暮撑起身体打开暗门。
身后，是梁星渡发出的低笑：“果然，你根本不喜欢我。”
分明没甚么明显起伏的情绪，可梁佳暮仍然从里面听出了他的受伤。
梁佳暮沉默无言，撂下一句：“随便你吧，你想在这里睡就在这里睡，不想在这里睡的话出来之后回你自己家里去。”
说完，她就真的没有再管梁星渡，被子和枕头也没有给他拿，自己一个人回到卧室锁上门倒头睡去。
她真的很累。
这段时间心力憔悴，学校和工作地点两头跑，还有不少学弟学妹请教她学术上的问题，将她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都占用了。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安顿下来的时候，又收到了梁星渡飞来国外的信件。
拓也远雅发给她的消息她还没回，他问她到底准不准备回国，如果不回国他就要买机票了。陈丽卿又给她寄了很多快递，准备一个月后来参加她的生日聚会，发了几十张礼服款式给她，让她挑一件她最喜欢的。
李齐云昨晚给她道了晚安，她并没有点开，还处于未读状态。早晨的时候，他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有想好怎么回。
她的生活突然就一团乱了。
这都怪那个人。
此时早已烈阳高照，梁佳暮洗漱完穿上清凉的衣服，下楼做蓝莓土司。
在家里逛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梁星渡昨夜留下的痕迹。暗门闭得紧紧的，客厅的门也好好地关着，彷佛他从未存在过。
梁佳暮也要怀疑昨天的那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梦了。
“姐，你考虑好了？你真的要回来啊，那我就不买机票了，我和妈在家里等你。”拓也远雅没收到她的短信，便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她这个弟弟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简直被她宠坏了。
“嗯，这件事先不跟妈说，我回来之后也先不住在家里了。”
拓也远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会是因为你的结婚对象吧？！姐，你别想着骗我，你在国内除了我们自己的家，又没别的房产，你也不可能借住朋友家，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男人了。”
梁佳暮坐在沙发上两腿交叠：“我住酒店不行吗？”
“能住家里为什么要住酒店？姐，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好骗？”拓也远雅很生气：“你不是说你们是契约婚姻吗？你为什么要搬到他那里去住？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你身边有什么男人，除了李齐云待得久以外就再也没别的人了，他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你们不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吗？为什么你们突然就结婚了？”
拓也远雅的问题简直有一箩筐那么多，梁佳暮听得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个身：“那么大的房子，我也想享受一下，不行吗？”
“庸俗！姐！你不是这种庸俗的人！！！！！”拓也远雅气得要死：“我不接受这个理由，我们家又不是买不起，只要你想，我马上打电话让父亲转钱过来，你想买哪里都可以。”
“哎！打住！不要再说这种危险的言论了，叔叔每天很忙的，别叨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