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梁星渡，又将桌上的歪倒的棋子一个一个慢条斯理地摆正，放回它们各自的原位，做完这一切，梁佳暮才抬头看向梁星渡：“你不在的时间，我独自学习了很久的象棋，慢慢的，我好像明白了赫尔门斯为什么会落得晚年孤独的结局，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因为一时的骄傲，错过了世上唯一的真心人。

这句话不像是对梁星渡说的，反倒像是梁佳暮对自己说的。但她不像赫尔门斯出身名门贵族，没有引以为傲的钱权，她唯一的底气，是梁星渡对她的执着。

是的，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但她就是执拗地选择了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摇摇晃晃地站在独木桥上，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的剧本完结。

在她看来，梁星渡和故事当中的淑女一样，不乏追求者，不乏珍视他们的对象，他们离开自己所追逐的人依然会过得很好。

而她，则和赫尔门斯一般无二，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愿将就，灵魂空空荡荡，最终选择了孤身立世的结局。

故事的结尾，淑女忍受不了赫尔门斯的阴晴不定多疑猜忌，带着满腔的爱怨离开了他。

她怕，梁星渡也会和她一样，太怕了，连自己的心都不敢轻易透露丁点。

无论什么样的故事，过程轰轰烈烈或平淡如水，结果都是那样。正因为如此想着，所以既无可奈何又假装无谓。

梁佳暮是个悲观主义者，也是个非常矛盾的个体，她能淡然看世间，不再渴求亲密关系，却又固执地无比憎恨一个人。别人的靠近总是要经过她的允许和审度，翻来覆去折磨个遍之后，她才会小心翼翼给出机会，一边期待对方继续朝她走，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一旦对方出现退缩的迹象，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主动推开那个人。

心里的城防太重，有时候会疲倦到忘了如何应对陌生人的追求。因此总是表现得很冷漠，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然而当那个人换成梁星渡，她便有些不知所措。

“拿后半生当赌注和我下注，你真的甘心吗？”婚姻是捆绑人身的锁链，梁佳暮站在囚笼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梁星渡主动将锁链套在自己的脖颈上。

毫不意外的，她迎来的回答只有一句：“甘之如饴。”

听到这句话，梁佳暮目光涣散，似是谓叹般喃喃道：“真是疯了啊……”

*

忘了昨夜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也忘了他们最后还说了些什么，彷佛从未发生过那样的对话和暧昧的靠近。

直到银月藏进云里，烈阳攀爬上天幕，闹钟催促梁佳暮回神，穿好衣服化好妆容，打车前往文秋逸的工作室。

早晨，她没有跟梁星渡碰上面，他闲散的日子大抵跟着结束了，每天天还没亮就已经驱车到了公司，整天忙地脚不离地。

文秋逸这边，来了个难搞的大客户，关系户千金大小姐，二线女明星，资源好到业内人士都咂舌的地步。据说是某个老董的女儿，专程为自己兴趣爱好历练来了，别人拍戏需要挤破头层层筛选，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她则轻飘飘报上老爹名字便摇身一变成了女一号。

混迹各类名导电影不说，连续剧的大女主剧本同样拿到手软，加上天赋使然，演技和台词进步飞快，观众缘竟然意外得不错，等大家回过神来怎么凭空杀出一朵新鲜小白花时，观众们已经默认她是靠实力一步步走出来的了。

她严格要求杂志拍摄，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苛求地步，执手她片子的摄影师不是业内多年鼎鼎有名，就是拿过各种国际奖项的实力派，当然的，每次她的时尚杂志出来都会一扫而空，供不应求。导致畅卖结果的某种原因也是她近乎变态的要求，精益求精的职业态度固然好，但这就造成了许多摄影师听到她的名字就会立马色变，谁都不想接这块烫手山芋。

那么文秋逸呢，倒霉就倒霉在，他恰恰惹到了这位大小姐。

只因为他第一次接触陈思微的工作时，嘴贱地和助理抱怨了一句，结果巧不巧被大小姐本人听见，从那以后，他成了大小姐指名的摄影师，要折磨个痛快才行。

距离正式拍摄还有半个小时，陈思微还没来，她一向准时，倒不用太担心。

梁佳暮坐在文秋逸旁边问他：“拒绝后会怎样？”

不用问，依照文秋逸的性格，他不想做的事情，十头牛来拉都拉不动，他必然是拒绝过。

但为什么至今没有成功呢，这引起了梁佳暮的好奇。

文秋逸喝了一口咖啡，揉了揉太阳穴：“封.杀.令，见过吗？”

梁佳暮摇头：“不过光听就觉得很严重了。”

文秋逸看了她一眼：“摄影对你来说只是爱好，但像我这种紧着摄影工作吃饭的人来说，一旦被封杀就走投无路了。”

“那你自求多福。”梁佳暮表示爱莫能助。

文秋逸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本来还以为能投靠梁大小姐的。”

半个小时后，传说中鬼见愁的陈思微终于到了。梁佳暮站在很远的地方，和一堆不显眼的工作器械站在一起，却一眼被陈思微注意到了，陈思微看见她时眼睛微微睁大，旋即勾起唇冲她挑了挑眉。

擦肩而过时，陈思微轻声在她耳边落下一句：“长得真好看。”

梁佳暮回头，发现文秋逸严正以待地站在原地看向她们的位置，表情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陈思微本人并不算得多惊艳，她没有顶级的骨相和皮相，甚至模样都算不上大美女，但她的气质却是超凡脱俗的那一类，看起来生人勿近，却在和工作人员相处时又表现得很平易近人。

她穿搭宛如时尚教材，模特典范，身材极好，皮肤更是白到发光的地步。非要形容的话，是御姐偏可爱的那一挂的，笑起来会有梨涡，不笑时如月下美人那般清冷，的确很有记忆点，适合做演员。

无论怎么看，都是很好相处的人，梁佳暮无法想象她折磨文秋逸的模样。

“今天也要拜托你了。”陈思微大老远便和文秋逸对视上了，她咧开红嘟嘟的唇，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旅游还算不错吧？否则怎么舍得回来工作呢？”

象征性询问他玩得是否愉快，实际上刀刀扎在文秋逸的心坎上，毕竟没有人旅游途中被强制唤回会开心的。

文秋逸举起咖啡凭空和她对碰一下：“合作愉快。”

仔细听，还是有咬牙切齿的感觉的。

梁佳暮一边做笔记，一边饶有趣味地观察二人的互动。

今天上午，文秋逸一共被陈思微当作人体板凳五次，人体鞋柜十次，端茶倒水八次，强制叫停休息十三次。陈思微指着屏幕各种抨击，句句都是指责文秋逸手抖了按慢了没p好，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丑人，只有不够专业的摄影师。

梁佳暮暗暗点头，文秋逸见状，偷偷瞪了梁佳暮一眼。

上午的工作在鸡飞蛋打当中艰难完成，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发生了一件让梁佳暮非常意外的事情——

梁星渡竟然来探班了。

那时候，梁佳暮正在化妆间跟李齐云打电话。

[今天晚上出来吃饭吧？好久没有回国了，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了。]

“路边摊吃不吃？”

[吃，我请客！]

“开个玩笑，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我怎么可能带你去吃路边摊，当夜宵吃倒是没问题，晚上吃正餐吧。”

[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阿姨开的那家洲岛餐馆？之前听你提起过，我一直想吃都没机会。]

“嗯，可以。”

[好，那定个时间吧，你晚上几点下班？]

“不能确定，可能会比较晚，饿的话你先吃点什么东西垫垫肚子。”

[哈哈，难得能和梁小姐共进晚餐，我要尽情享受每一秒！]

很快，李齐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椅凳挪动的刺耳声音和细细碎碎的两道人声。

“你怎么来了？”

“送饭。”

“又是楚绣绣跟你说的？”

“嗯哼。”

“您这老总当得还真闲。”

虚掩的门口很快便围绕了许多工作人员，文秋逸路过若有所思朝门缝看了一眼，旋即拿着叠成扇形的报纸往她们头上轻轻敲了几下：“一、堆、花、痴。”

化妆师艾薇有些不满：“谁不喜欢看帅哥？你们当摄影师的不是也很喜欢捕捉美好的事物吗？我们化妆师也喜欢化有无数塑造可能性的脸啊。”

小叶扭了扭头顶的鸭舌帽一本正经地说：“欸，说真的，刚刚我还以为是哪个一线男明星走进去了，那张脸实在是太好看了吧，别告诉我是素人啊！”

阿敏分析道：“我在内地娱乐圈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应该真的是纯素人。”

旁边的琳达扯了扯文秋逸的袖子：“文摄，里面的那个是佳暮吧？看样子他们关系很亲密啊，你认不认识那个帅哥啊？”

文秋逸道：“楚绣绣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现在的上司。”

众人惊呼：“啊？原来真的是素人，天哪，居然这么好看都没有被星探发掘吗？”

“太可惜了吧，这简直是内娱的损失啊！”

“话别这么说，他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有钱，极枫市最有名的贵族公馆就在他的名下，那不是单单花钱就能买到的，况且也不是所有人的志向都在娱乐圈，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众所周知的大染缸，混在这里面的能有几个好人？在他小时候，他就已经住在别墅，平日跑车接送了，长大后没有染上不良习惯，也没有花天酒地整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像他这种肯做实业家的富二代能挑出几个？”

“文摄，你说的是那座玫瑰庄园？！”

“没错。”

“天哪，这么牛逼吗？”

“楚绣绣经常在我面前提起过他，每次考试都是年段第一，从小到大无一例外，实至名归的学神级人物，你让他跟一堆考不上高中的花瓶文盲在娱乐圈竞争厮杀？这不是浪费才华了吗。”

“说的有道理，不过上帝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既给一个人脑子，又给一个人皮囊，凭什么我就不能长得那么牛逼？”

“琳达，言辞粗鄙了哈。”

“哈哈哈哈。”琳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旋即道：“长这么好看应该有对象了吧？感觉他和佳暮的关系不一般啊，这应该是探班吧？”

“不要猜测别人的关系，也不要随便八卦人家的感情。”文秋逸扯住她的衣领往后拉：“行了，午休有时间在这里偷看别人，没时间去睡觉吗？别到时候又说我虐待你们。”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嘛。”

“这不是好奇吗，我们哪见过这么帅的啊，拍了这么多男明星，我这么挑剔的人第一次挑不出任何毛病，这不是稀奇吗。”

“就是啊，这次要是不多看看，下次又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么帅的啊？”

一群人虽有诸多理由，却还是被文秋逸一个个驱逐离开了。

走前，文秋逸十分‘好心’地替梁佳暮关上了门。

-

房间里。

梁星渡打开饭盒，将菜一样一样摆在梁佳暮的面前，饭菜的香味很快蔓延开来。看着桌上规规整整摆放的几个餐盒，梁佳暮的语气仍然刻薄：“你就跑来给我送这个？”

明知道这是他亲手做的，花费了不少心血和宝贵时间，梁佳暮还是选择了尖酸的挑剔：“就这么喜欢找存在感？昨天晚上说得很清楚了吧，因为喝醉了所以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或者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吃外卖不健康。”听着她那些刻意划清界限的话，梁星渡耐心十足地解释道：“以后有时间我都会亲自送午饭过来。”

“不需要。”梁佳暮平静地说道：“我不需要一个佣人。”

“也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字字句句，伤人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