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短暂的开口后恶魔猎手又恢复了沉默,因此我也选择对过往闭口不提。他立于船头,放任秘蓝岛的风吹散了漆黑鬓角,从某个角度望去,我竟隐约看出了几分希尔的影子。
真是疯了。
我无比唾弃自己:艾洛尔,你好像中了什么邪术,不是每一个夜之子都像那个家伙。
于是我努力让思绪重回洁净,心里默念着一会儿要说的话,把装着水晶球的背包踢到了视线之外。
随着离秘蓝岛越来越近,久违的圣光正一点一点的于我周身充盈。虽无法与它们交互,但阔别重逢的熟悉感让我的心情变得极好。
这就是秘蓝岛么?
淡蓝色的岛屿正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若你仔细观察岸边,准会被恼人的薄雾阻拦视线,所有船只进入这片水域后都不约而同的驶向了相同的目的地——我猜这定是哪位大魔法师的杰作。
外界总说秘蓝岛乃是无根之岛,因它的居民来自于另一个星球,这里不过是场异时空的折射幻影。
或许吧,可我不怎么在意。比起它的神秘起源,我更在意的是这些圣光能量背后的真正主人。
秘蓝岛拥有整个星球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牧师,往前数百年、千年,乃至万年都独一无二的圣光之子。
他是牧师驾驭圣光的鼻祖,大主教斯戴林·普尔视其为毕生偶像,杰拉然中心教堂万民朝拜的神龛上也刻有他的手书。
“只要信念犹存,希望便永不消逝。”
人们称他为先知,在血精灵的史书中,我们称他为光之子维纶,抑或先知维纶。
而这位伟大的传奇牧师正是我此行要找的人。
2.
事先声明一下,在拜访维纶之前,我是征得过他的同意的。
小牧师不知道要怎样向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表达真诚,因此特意用鲜血写信。血液不会骗人,当他见到字迹时,自然会明白我没有说谎。
“……我与圣光失去了联系,无法再感应到它的存在,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但请您相信,我绝不愿被虚空所吞噬。”
“倘若您能指引我重见光明,我愿付出任何代价,任何…即便仅有亿分之一的可能。”
信封被投入了信箱,杰拉然的邮递员们很快就会把它们分发至世界各地。一天后,这位伟大的先知托梦告诉我:他会在秘蓝岛等待,于是我便来了。
秘蓝岛上的场景和我去过的所有地方都大不相同,紫色的建筑群似茎叶脉络,把整座岛屿的地脉直接贯穿。它们看上去透明且晶莹,像从地底刚挖出来的紫色水晶。
我没留意恶魔猎手的去向。在德莱尼人的带领下,我们一步一步的接近了秘蓝岛的心脏,这里的圣光能量充沛到凝结出了璀璨的金色光核,光核旋转着,让整座岛屿温暖如春。
心中最后一点残余的虚空低语也彻底听不见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远道而来的客人,请稍等。”
女德莱尼人微笑着说:“我是伊沙娜,你叫什么名字?”
“艾洛尔·日行者。”
“不朽者已经很久不见外客了,你是个特别的小家伙。”
小…小家伙?
好吧,我知道这些德莱尼人只会比希尔更老,但他们看上去都极为年轻。
伊沙娜和蔼的让我喝水,问我银月城的冬天还会冷吗。
“冷的,但不会下雪。”
“哦…挺好。”
她点点头,露出怀念的神色。“去吧,艾洛尔,先知在前面等你。”
3.
维纶是位高大的德莱尼人。
德莱尼并不是一个种族,在艾瑞达语里,它是被放逐者的意思,准确的说他们是艾瑞达人。放逐者在离开故土了数万年后,逐渐接受了新的族名,而艾瑞达已经遥远的仿若梦中的国度。
维纶穿着牧师罩袍,手中握着一支镶嵌了三块粉色宝石的法杖。这些宝石并不普通,它们是光明之神纳鲁的心脏,源源不断的圣光正如潮水般汹涌迸发,浸润了整座岛屿。
“孩子,这一路上你受苦了。”
我没有见过先祖,可倘若他们还活着的话,也定会像维纶一样慈祥可亲吧。
“不、不辛苦。”
先知仅用一个眼神便差点令我落下泪来,他的眼睛像海,也像波光粼粼的湖,还像梦中母亲的微笑。暖暖的,知晓我的一切抗争和哀伤,让我恨不得化作小兽重归母体。
粉色的水晶凝为了深紫,维纶催动法术为我治愈疲惫,抚平了我手腕上的创口。
“艾洛尔,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信中不便解答,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问。”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先该问哪个。
“别急、别急,慢慢来。”
我们坐在小船一样的座椅里,两株共生的藤蔓将彼此相连。我抬起头,穹顶游荡着金色的微光,和萤火虫似的飘溯不定。
很奇怪,这里明明不是杰拉然的小屋,却让我感到无比的熟悉和放松。
“我想知道,对抗虚空的办法。”我抿了抿唇,望向智者的眼。
“从来没有人能从虚空的低语里幸存…那我呢?您能预知未来,会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么。”
“我想活下去,和圣光一起。”
短短几句话已耗尽了力气,我忽然不敢与维纶对视,只消一丁点儿的怜悯即会颠覆我的整个世界。
“艾洛尔…”
维纶似是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预言并不总是正确。”
他正色道:“我看不见你的路、你的旅途终点。”
“你的未来处于混沌,这意味着它有无限可能。”
先知会不会撒谎?我不知道,只知道此刻的我高兴极了,可笑容仅存续了短短一秒。
维纶继续说:“因为有人将你们的命运连系到了一处,你们同生共死,乃至分享灵魂。”他补充:“在这个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
我重复着他的话,毫无意识的落下泪水。
“您知道他是谁,对吗?您知道他为我付出的一切…我不想的,不想,我与他素昧平生,我们只认识了短短一年,他凭什么这样强行安排??对,是了,他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冷心冷情、讲究奉献,完全不顾我的想法!我…”
“这是第66次,艾洛尔。”
维纶打断了我的絮絮叨叨:“凡人的灵魂无法承受太多次的时空穿梭,我看到他的灵魂之火。”他指了指我的心口:“正在这里熊熊燃烧,你与他应当很亲密。”
心脏突然变得滚烫,一半浸在烈火里,一半被灵魂的重量撕扯的难以呼吸。小牧师的胸膛起起伏伏,拼尽全力让自己不发出呜咽声。
“假如,假如我能幸存…”
“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忍住疼痛,问:“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4.
谈话持续了很久,维纶邀请我在秘蓝岛停留一宿,明早再出发,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秘蓝岛离大陆很远很远,夜晚四周只有一轮皎洁的月亮。建筑的紫光洒落下来,在海面上漾起一圈深深浅浅的影子,令我想起了苏拉曼的紫水晶树。
大魔导师艾利桑德在看过上万个世界后得出结论,斯拉泽埃星球最终会毁于战火。诚然她的预言失效了,可我不禁深感泄气:她好歹赌赢了一万次。
与一万次相比,六十六次何其渺小,偏偏希尔又固执的下满了全部的赌注。
你会输的血本无归的。
变成龙,变成半龙半精灵的奇怪物种,在悔恨与回忆里惶惶度日,于一次次失败后迎来再度一个一无所知的我。
我无法想象希尔的心情,初遇时他不能说话,维纶告诉我这是时光穿梭的副作用。
傻子。
我们中间横亘了无数个世界,又该怎样容纳他那汹涌咆哮的爱。
我不懂,现在却渐渐明了了。
希尔于我而言如同圣光,即使不慎弄丢了,也会在某个转角突兀的出现,说他从未离开过。
5.
“终于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啦!”
虚空如获大释般长吁短叹,他畏惧圣光,畏惧一切充满秩序的东西,憎恶秘蓝岛也在情理之中。
“找到办法摆脱我了吗?小牧师。”
我不言语,只取出水晶球小心擦拭,然后吻了吻那抹金色的剪影。
维纶的话语犹在耳边。
他说,手握暗影,心拥圣光。
要想摆脱虚空,必先正视它。
“真正的敌人是虚空滋生的怯意。”
“艾洛尔,圣光从未抛弃你,当你呼唤它的时候,它自会来到你的身边。”
6.
我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我仍对这个世界怀有眷恋。
风是无法遮蔽太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