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耀清给的条件是，席留璎要亲口向郁家父母承认，是她主动接近的郁钧漠，是她追的他，是她先表白的。他必须是无辜的、被动的，甚至是被迫的那一方。
“只有这样，我们和蒋家的关系才不会破裂。”郁耀清说，“虽然蒋叔还不知道，但事情迟早传到他那儿。”
席留璎当时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郁耀清与她相对而立，脸上带着难为情的表情，眼里全是可惜与遗憾，在她不忍心再看他这般眼神，别过脸看向对面那栋教学楼，刺骨的寒风几乎刮裂她的耳朵时，郁耀清叹了叹：“跟我哥谈恋爱很惨的。”
“怎么你和你姐姐都喜欢他？是我太差劲儿，还是我没他有钱？”郁耀清开玩笑地说，“这么多年他屁股后面总跟好多姑娘，我后面，一个也没有。”
席留璎看着他，大风吹起她的头发，遮住她的视线，她抬手撩走，风大到她不得不眯着眼。
郁耀清没有郁钧漠那样高，却也比她高出一个头，没有郁钧漠那样英俊，却也算得上是干净的长相。
兄弟俩长得并不像。
“我马上要生日了，嫂嫂，你赏个脸来一趟呗？”郁耀清笑道，席留璎因为“嫂嫂”这个称呼，目光闪了下，他继续笑，“放心，我哥到时候会出席，我爸妈也在，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和他们说。”
“什么时候？”
“周末，12月21，冬至。”
席留璎答应了。
回教室路上，她始终在想事情，一路上许多人都绕开她走，她走过去后他们都回头看她，对她指指点点。
而她始终在想这第二场鸿门宴。
郁耀清过生日，郁钧漠会去参加，会有很多卓灵的学生，沈一狄也一定会去。作为好朋友她会比其他人都早一些到，晚一些走，她会注意那晚席留璎所有的动向，包括但不限于，席留璎与郁家父母的谈话。
她会听见席留璎亲口承认喜欢郁钧漠，而郁钧漠此前所有的举动都只是因为被她迷惑。
席留璎的脚步渐渐停下来。
她是唯一知道沈一狄背着蒋施绝暗恋郁钧漠的人，她不仅没有帮她保守秘密，还撬走了她的墙角。那一幕郁钧漠撞见了。
沈一狄会坐不住的，从那次她冲动地弄坏席留璎的琴，却留下了把柄被人查到，就能知道她是个爱来事儿却不够谨慎的人。
席留璎站在走廊风口，这里对流最为强烈，风大到她睁不开眼，头发肆无忌惮地拍打着她的脸颊，像刀一样锋利。脸很疼，心跳很快，呼吸很乱。
“郁钧漠。”她不由自主念出声，“真是一步好棋啊。”
沈一狄既然讨厌席离芝，那一定脱不开她与郁钧漠旧情人的身份。现在与席离芝长得一模一样的她，重演了当初的戏码……
她会出手。
无论与当初相同与否。
她一定会出手。
届时，席留璎就能知道姐姐自杀的原因是否与沈一狄有关。而沈一狄出手后，蒋施绝就会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会远离她，做到郁钧漠想要的。
棋局完全在她眼前透明了——
骑士，是她席留璎。王，是他郁钧漠。
席留璎拿手扶住了墙，此刻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郁钧漠此人城府之深、眼睛之敏锐，就连她，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看似是郁钧漠找席留璎合作，让席留璎出主意弄沈一狄，实则是他早就算好了一切。
事情发生后每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如何，他全都算准了。
当下这一招“弃她保他”，就是让蒋施绝更加相信他，让沈一狄更加厌恶她，从而达到两人离心的目的。
之后也许她会经历更可怕的暴力，也许会和姐姐一样被孤立、被霸凌，而他郁钧漠，会毫发无损地继续当他的万人迷。
这不是一场合作，是一场借刀杀人。
步伐有些踉跄回了七班教室，康济见她魂不守舍的，在后门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
“出来，我有事儿问你。”
她任由康济将她拽出去，再次回到走廊风口。
“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回我信息？”
席留璎看了康济一眼，只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缓缓道：“登微信就会看到那些骂我的人。”
“你跟郁钧漠到底怎么回事儿？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去和老师说清楚，帮你讨回公道。”康济说。
席留璎还是摇头：“康济，现在我已经复课了，郁钧漠过几天也会回来，事情的热度会慢慢消减，不用你帮我跑那一趟，小心也被掺和进来了。那些人的嘴巴真的不干净。”
“我不相信你会和你姐姐的前男友谈恋爱。”康济严肃地说，她头一次见他板着脸的模样，镜片后一双眼睛很冷，“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浑浑噩噩地想起那天在熙春桃源88号，他看她的眼神，和他轻轻说的那句对不起，太阳穴依旧疼，脑子浊得难受，像那天在器材室知道郁钧漠和姐姐的关系一样，整个人晕乎乎的。
“万一我就是呢？”她虚弱地说。
康济目光闪了下。
“康济？”
他移开眼：“我觉得你不是。”
“可我就是。”
“郁钧漠教你这么说的，对不对？”
“没有。”
“就是他！”他拔高了音量，“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和你姐姐有关系的人，但你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了，我是不是一直和你说不要和郁钧漠他们混在一起？你从来不听！现在好了，你被他拉下水了你发现没！”
“你别喊！”她压低嗓说道，康济的声音让她的头更疼了，她竭力保持着冷静与平和，“是你不想告诉我的，康济，你忘了吗？我一直想问你姐姐的事儿，你从来不讲，那就怪不得我只能去找郁钧漠了。”
康济怔住。
他的胸膛因为气愤而大幅度起伏着，眼镜快滑到鼻尖，他伸手推眼镜，在席留璎面前来回踱步，最后痛心疾首地看了她一眼：“你真喜欢他？”
她没有说话。
他当她默认了。
康济看向她的目光头一次这样心碎，席留璎站在冷风中，她凌乱着，从内到外，他也凌乱着，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一米远左右的距离，像是一条深渊那样无法跨越。
“为什么？”康济眼睛泛红，“为什么你们都要喜欢他？他很渣，很烂，你不是知道的吗？”
“你和郁耀清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席留璎皱着眉，揉自己的眉心，“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康济伸出手，掰手指头跟她算，“蒋施绝，沈一狄，焦胤雅，甚至你姐姐，我以前的前桌，她们都喜欢他！”
“你跟我姐姐关系好吗？”她冷不丁问。
康济立刻闭嘴了，他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她的禁词。他喘着气，往后退了两步，表情冷静了一些：“不，只是普通前后桌关系。”
“那为什么你书包夹层里放了你和她的合照？”席留璎上前一步，康济震惊，伸手要抢走照片，她眼疾手快地背过手，他没抢到，两人之间距离近了些。
“我帮你拿水杯的时候看见了。”她说，离他越来越近，“你现在怪我为什么和郁钧漠走得近？因为除了他这所学校没人帮我。我问过你多少次，康济？你心里没数吗？你知道我姐姐对我多重要吗！我们一起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她初中和我分开，我们每周都会打视频，她很爱笑，很活泼，小时候我生病不开心，都是她逗我笑。现在呢？她死了！死在这里！你的学校告诉我她是自杀！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你没有！你不能理解我就别他妈指责我！”
她的突然爆发让康济傻住了，他说不出一句话，这一周内脑子里想的千百种帮她免罪的方法在这一瞬间全都灰飞烟灭，话到喉头变成了哽咽。
席留璎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眼睛。
她站在他半米远之外，别开眼，胸口起伏，咬着唇让自己冷静。风很大很大，她的头发很乱很乱，而他的心情很复杂。
席留璎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一边忍，咬着牙忍，一边从冲锋衣的内口袋拿出一张照片，举到康济面前：“这照片上的男生是谁？为什么你们三个会一起合影？”
康济看着眼前这张照片，边缘捏着它的手指，女孩的手指，止不住颤抖。
这是一张规格很小的照片，上面有三个人，席离芝在最左，康济在最右，中间夹着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张开双臂抱住左右两个人的肩膀，三个人都腼腆地笑着。
“……”
“不说我去问郁钧漠。”她冷冰冰道。
康济看她，她也看他。
踌躇片刻，他败下阵来：“这个男生是我朋友，他已经不在卓灵读书了。”
席留璎把照片塞到他手中，动作粗暴，康济没来得及拿稳，她扬长而去，照片随风掉落到地上。
他缓缓蹲下去捡起，展平照片上的褶皱。
-
郁钧漠告诉她，那个男生曾觊觎沈一狄，在□□她被发现，自愿退学。康济和那男生关系极好，男生退学后，康济和沈一狄大吵一架，从那之后，就再也不和他们一块儿走了。
“明面儿上是这么说，但沈一狄那尿性，我是不相信的。”郁钧漠在吃饭，一桌菜都是席留璎做的，她坐在他对面，意兴阑珊地看他吃，机械地点头。
他抬头看她一眼：“你今天没去训练？”
“教练出差还没回，放我几天假。”席留璎趴到桌上，郁钧漠问她不饿吗，她说没胃口，“郁耀清邀请我去他的生日趴，我送什么礼物好？”
“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骗人。”席留璎非常困，和康济的争吵让她元气大伤，今天下午又上了一下午的数学连堂，她脑子快炸了，呼吸也不畅，说话便虚虚的，“你送什么？”
“猜。”
“不猜。”
郁钧漠耸了耸肩。席留璎清醒了，也恼了，一把扯走他的筷子，他正夹着一块儿炒番茄呢，番茄“啪”地一下掉桌面上，郁钧漠不轻不重地喊了声“喂”，席留璎瞪他。
“好好好。”他说，“打算送他补品。”
“补品？”席留璎一愣，“他小小年纪……”
郁钧漠快笑疯了，席留璎就差拿筷子扔他了，他仰着头笑，她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依旧笑，笑完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对她说：“你怪可爱的。”
她把筷子扔回去给他，他笑着继续吃。
等着吧，郁钧漠，现在你利用我，未来我会十倍百倍地全部报复回你身上。
她这样想着，看了眼时间，九点多，起身准备回家，郁钧漠叫住她：“我送你。”
“你的车钥匙不是被没收了吗？”她没回头。
“走路也能送。”
席留璎没拒绝。
还在下雪，两人都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防寒挡雪。临近冬至，街上都挂起了冬至有关的装饰，情侣们相互依偎着走，连橱窗里的模特也成双成对。路上有雪也有冰，很滑，席留璎好几次差点摔倒，郁钧漠都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我刚来夏城的时候，觉得你们这儿好神奇啊，有些店铺在地底下，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她的脸冻的有些泛红，皮肤极好，和飘飘洒洒的雪一样白，“地面上的，又每一家都有这个楼梯。”
她伸手指了指街道上一步一个的小楼梯。
“后来下雪了我才知道，是不想积雪堵住门，对吧？”她抬头看向郁钧漠，他正看着她，与她对上眼后，眼神儿就移走了，低低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嗯”字。
“你弟弟的生日在冬至，你的生日在八月十五，都好有寓意。”她继续说。
郁钧漠还是接了个“嗯”。
“你们这边有过平安夜和圣诞节的习俗吗？和俄罗斯挨得这么近，应该有的吧？过了冬至，马上就要圣诞了。”席留璎踢了踢脚边一块硬邦邦的冰块，靴子打滑，她以一种很滑稽的姿势努力站稳了，听见郁钧漠的轻笑，头也不回就知道他的手护在自己腰后，准确地背过手打了他手臂一下。
“你过圣诞？”他问。
“嗯，不知道今年怎么过，往年这种时候我们已经在物色圣诞树了，我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