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好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他安静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

席留璎移开了目光，放下托着腮的手，重新拿起面包，掰开一小块扔进池塘。

水花小幅度溅起来，月光下那些水珠都像镀了一层银，光亮非常眨眼，落回水面后荡开涟漪，一圈，一圈，一圈，被游过来叼走面包块的鲤鱼抚平。

“……”

席留璎呼吸着。

郁钧漠也没再说话。

她心知肚明，这不是暧昧，也不是告白，他听懂了她刚刚说的“喜欢”，她也明白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邀请、回应——

达成合作。

至于他的真心究竟如何，席留璎不知道。

她叹了声，又掰了块面包下来，拿在手里转，面包屑无声地落下去，落到她裤子上。

没理会，面包块扔进池塘，又是落水声，又是水花四溅，又是涟漪荡开。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

还自以为了解郁钧漠吗？还觉得能掌握局势吗？

过去的六年里她不再侵泡在尔虞我诈中，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但也比从前轻松，很久不算计，很久不布局，处在简单的环境里，导致她的判断力下降，盲目的自信心上升。

郁钧漠变了很多。

唯独没有变的是他的心狠。

为了达到目的，仍旧是那个可以不择手段的郁钧漠。

“送我回家吧，今天训练好累。”她放下面包，站起身。

他跟着站起来，带她出郁宅，还是亲自开车送她回熙和湾。

分别前席留璎想起要去外地的事，和他提了一嘴，郁钧漠想了想，说：“在那之前有空陪我去个酒会么？”

席留璎：“酒会上有喜欢你的女人吧。”

他笑了下。

这意思就是她猜对了。

“手机号。”她把手机递给他。

他看她一眼，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存联系人，手机还给她，她一看，备注已经被他改成“未婚夫”。

“……”

“你小学生啊。”真的很想吐槽，下车前丢下这一句，快步走掉了。

没看到他在后面，其实没有笑。

……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男人女人各自闲聊，摄影师、记者围在签名墙前拍摄邀请来的明星代言人，席中的少爷小姐端着酒杯，淡眼看明星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展示自己的商业价值，个个百无聊赖。

郁钧漠到场时，这场珠宝新品发布会才真正进入正题。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在了他身上，没有人再看明星，和郁钧漠关系好的上前和他打招呼，关系一般的就坐着暗中观察他。

席留璎挽着他的臂弯，清楚地看见每个朝郁钧漠暗送秋波的女人眼里的光，一个接一个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敌意。

男人则是饶有兴趣，充满好奇。

迎面走来一位满面春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着香槟，看见郁钧漠时笑得欢，继而看到他身边的她时，笑意稍敛：“郁总，这位是？”

郁钧漠淡声：“未婚妻。”

席留璎笑了笑：“您好。”

老总扬了扬眉毛，拍郁钧漠肩膀一下：“订婚宴也不请我去？”

“还没办。”答。

他一边和老总说话，一边领着她到股东席位坐下，自己却站着。

席留璎觉得自己坐着不太好，要站起来一起回敬老总，却被郁钧漠压着肩膀。

“……”

她抬头看他，他的手仍然摁在她肩膀上，没看她，专注，带着礼貌的微笑同老总交谈。

席留璎收回眼神，便和正在关注这边动静的一些女人对上眼。

她微笑，颔首回应。

那些女人僵硬着，回笑。

老总和郁钧漠谈完，朝她挥挥手，席留璎也冲他摆了摆手。

郁钧漠在老总走开时要收回摁在她肩头的手，却被席留璎一把握住。他愣了下，低头看她，却发现她正拉着他手站起来，眼神随她动，她在音乐声中凑到他耳边：“亲密一点。”

褪身，对视。

“不怕我占你便宜。”

“不是未婚妻么？”

他低头笑了下，手放开她，绕过她的背，不轻不重地放在她腰上：“有没有冷？我让人给你找条毯子，你看她们都披着。”

席留璎顺他目光看去，另一张桌边坐着许多靓丽的小姐，有些眼熟的她认出来是明星，一些不眼熟的大概就是名门小姐。她们几乎每人都有一条小毯子，或披在身上，或盖在腿间。

“你不应该把你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吗？”她收回眼。

郁钧漠又笑了笑，脱下西装外套，为她披上，和她一起坐下来。

席留璎没再看那些女人的反应，和郁钧漠挨着坐，他和同桌的其他股东聊天，她靠坐，敛着眼，两只素圈大耳环惹眼，金属面上流转酒会厅内的灯光。

手始终和郁钧漠相握，他一只手端酒杯，另一手分给她。

其实是有点冷的，就算厅内开了暖气，人也不算少，还有郁钧漠的外套披着，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冷，手很凉，相握时郁钧漠就时不时握她一下，摩挲，给她暖手。

他的手很暖很暖。

不一会儿就又有人来敬酒，是个小明星，大概是奉经纪人之命来找郁钧漠套近乎的，嘴也笨，和郁钧漠说话时眼神一直飘，他的态度又懒，弄得小明星更紧张。

于是席留璎捏了捏他的手心，引得他看她，以为是她有什么事。

郁钧漠的视线离开，小明星才松了口气，微表情都被席留璎捕捉，她笑着举杯和小明星碰杯：“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

“真的吗？”小明星眼里放光，“真是太荣幸了……”

郁钧漠看她。

她依旧捏着他的手心。

“对，我很喜欢你的角色，可以和你合张影吗？”席留璎笑着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小明星手忙脚乱地让助理过来，席留璎起身合照。

郁钧漠要起来，被她不动声色地摁住。

她和小明星合照，小明星连连道谢，说了好多好话，敬酒一饮而尽后走开了。

席留璎敛起笑。

“你不怕她被其他人围剿。”他抿一口香槟。

“那些明星的目标是你，不是我。”席留璎重新握住他的手，两只手握住他的一只，反复摩挲给自己取暖，“这只会提高我在圈子里的声望，还给你解决了被人找上门的麻烦。”

他立刻明白了，笑：“嗯，好聪明。”

席留璎靠回椅背，他动作自然地替她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个明星来找郁钧漠，两人耳根清净，郁钧漠和股东谈事情也顺利许多。

酒会本质上是为了上层人的社交提供场所和机会，但发布会的流程还是要走，台上在介绍珠宝新品，介绍他们的设计师，请明星上去做模特展示珠宝……

厅内温度逐渐上来了，酒会内容索然无味，她过来也只是为了露个面，表郁钧漠的态，所以很快困意上来，靠在郁钧漠肩头，眼睛半睁半眯。

这个动作并不影响他和别人谈话，他谈他的，她睡她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席留璎感觉到郁钧漠在拍她，幽幽转醒，她靠在他怀里，他说：“我送你去车上睡。”

席留璎直起身：“饿。”

她确实晚上什么都没吃，酒会上的东西她都不能吃，队里对这方面管控很严格。

“那我们提早走。”郁钧漠牵她的手，和股东们打过招呼，摸出手机拨电话，她由他牵着，穿过厅内人群，从昏暗暖热的酒会走出去。

冷风吹到席留璎身上，一下子把她吹清醒了。郁钧漠把她领出去后停下来，手机叫她帮忙拿着，点了电话公放。

两人面对而立，他一边叮嘱助理去和老总招呼一声，一边替她扣外套扣子。

“挂一下。”他说。

她照做，电话挂断后把手机还给他。

他把手机放回裤袋，仍旧牵着她的手走，席留璎说已经没人看了，他没应，慢悠悠地牵着她走，她低头看看两人的手，又说了一次。

他仍是没有理会。

然后她也不说了，就由他牵着。

走到酒店门口，看见那里值班的人，席留璎才明白他执意牵着她的原因。

沈一狄震惊地看着他们。

她身穿酒店的员工服，挽着员工的低发髻，用发网包住碎发，形象一丝不苟，胸前挂着写有她名字的工作牌。

席留璎看见她时才是彻底清醒了。

郁钧漠没有看沈一狄，只是牵着席留璎，目视前方，等司机把车开过来接他们，而席留璎直勾勾地盯着沈一狄看。

后者震惊地看了他们良久，随后狼狈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席留璎知道她此刻非常难堪，却因为不能擅离岗位无法逃跑。

上车之后她才问：“她今晚本来就站岗，还是你安排的？”

“你猜。”

“你安排的。”

“嗯，带你见老朋友，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她说，“但她为什么不留夏城？”

“那就要问她了。”郁钧漠回，“当初你放在微博上的那些证据让沈一狄没有大学可读，牵连到了她爸的生意，她和家里大吵一架，吵到爸妈不要她了，要和她断绝关系，她就来申城找我，要我给她个说法，那时候被她缠了一年多，还在读书，很多人以为她是天天来找我吵架的女朋友。”

“……”

“原来塞了一个恒郁的底层工作给她，她才没有再缠着我。不出一个月她和人起冲突，得罪领导，被开除了。”郁钧漠说时语气淡得不能再淡，“知道她在这里工作也是偶然，今天更是碰巧，就请你来。”

席留璎轻轻“嗯”了一句。

她看向窗外，眼中不知怎么，浮现出沈一狄胸前的工作牌。

六年前，那个位置该别的是写有班级和她姓名的校牌，或者是写有她在艺术团岗位名称的铭牌。

“……”

真讽刺啊，席留璎想。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她回神：“你要送我吗。”

他说：“想看你。”

席留璎转头看他。

“你之前邀请我看你比赛那句话，还能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