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晴。
卓长钰端坐书桌旁,面前是一整套煮茶的器具,他手腕翻转,动作行云流水,眉目舒朗,一碗热茶端上赢不染的桌子。
“大王请用。”
赢不染最烦这些风雅玩意,再好的茶水在他这不过是解渴的玩意罢了,也不仔细多看一眼,吹了两下便咕嘟嘟两口下肚,一擦嘴巴,评价道:“苦。”
是了,不管什么茶,在他这的评价只有苦、涩和没味道几种评价。
卓长钰对此没什么表示,自己端着茶坐到离赢不染稍远些的地方。
可这祖宗又不满意了,书简一甩,眼刀子就跟着甩过来:“坐到孤身边来。”
卓长钰捧着茶杯岿然不动,赢不染正要发脾气,就听外头有士兵禀报——
“启禀大王,齐国使者前来求见。”
赢不染话到嘴边又一顿,目光起飘飘的落到卓长钰脸上,可惜这人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他瞧不出什么东西,只能作罢。
“可要让人进来?”
卓长钰并未抬头:“他们求见的是昭国的大王。”
“孤在问齐国的太子。”
卓长钰说:“我为庶人,并非是太子。”
赢不染顿了下,薄唇轻抿,下巴都崩的紧紧的,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朗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士兵带着使者走进,因着是会见敌国使臣,便也宣召了部分武将一同听证。
卓长钰掀开眼皮瞧了眼,目光微凝。
还是个熟人。
“下官欧先枕,拜见昭王。”
赢不染斜倚在椅子上,都没正眼瞧那使者,欧先枕久久等不到回应,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下官欧先枕,拜见昭王!”
赢不染扣了扣耳朵,神情不悦:“孤听得见。”
“是下官失礼。”欧先枕隐于袖袍下的手攥紧,努力平稳声线说:“下官此次前来,是带了齐王的诚意来的。”
赢不染抬眸:“哦?”
“齐王知道,您对我们齐国可能是有一些误会在的,为了一些……”欧先枕目光转向一旁的卓长钰,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不值当的人,如此奔波,也是劳累了。”
“我们大王为偿昭军奔波之苦,特备上薄礼,请大王笑纳,也希望大王收下我们的诚意之后,也能给出相应的诚意。”
赢不染一抬眼,立刻就有侍从上前拿过欧先枕手中的礼单,摆在赢不染面前的书桌上供他查看。
齐国喜好奢华,连这一份礼单都透着穷奢极欲的味道,边缘处镶嵌着大小二十一颗宝石,又在四角处嵌着东珠,而书写用的绢帛,也是需要几十个工匠日夜赶制,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来的命贵料子。
都不必看上头的字,单看这单子,就是价值连城。
赢不染视线在上头的字迹上缓缓划过,良久,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齐王真是……好大的诚意。只是不知,齐王要的诚意又是什么呢?”
欧先枕振臂行礼,躬身朗声:“废太子,卓长钰。”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哈?”
赢不染扶着桌子站起身,一手拎着礼单走向卓长钰的身后,抬手握着他的肩膀,弯腰将礼单放在他面前的茶桌上,贴在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笑道:“这份诚意,您如何看待呢?太、子、殿、下。”
尾音上挑,是个人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玩味之意。
卓长钰神色未变,只垂眸看向眼前礼单上的字迹,看上去不动如山,可只有赢不染看到了,他垂在膝头上的手无声攥紧,竟然是已经溢出鲜血了。
赢不染眉心一动,本是落在肩膀上的手便顺着滑落下去,直接覆住卓长钰的掌,硬生生将那手掰开,又把自己的手插进去,做成个十指相扣的模样。
在外人看来,便是昭王直接走至那齐废太子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人动手动脚,搂搂抱抱。
欧先枕表情微变,心中更是不屑。
“太子殿下还未说呢。”赢不染抓着他的手敲了敲,“这份诚意,如何呢?”
“诚意十足。”
卓长钰抬眸,赢不染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都红了,满是杀意的眼神就落在那使臣身上,如果目光能凝成实体,那使臣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只一份求和书,外加索要他这个弃子归国,便愿意付出齐国近三成的领土,另赔付三十万两黄金。
好值钱的人头。
好懦弱可欺的君王!
一刀一剑尚未相撞,便软了浑身的骨头,养着十几万将士,宁愿割地赔款都不肯拨出一文钱的军费。
当真,如此,可笑。
欧先枕清清嗓子,又一次开口:“废太子巧言令色,我王也是怕昭王又被蒙蔽,此等不忠不孝之徒,自然还是由我王室处理才好。”
赢不染贴近卓长钰,低声问:“你的意思呢?”
“重要么?”
“太子殿下真让人伤心。”赢不染贴贴他的脸,眼底划过一抹晦暗之色,嘴里说:“你可是我最重要的盟、友。”
十年之诺,他等着卓长钰兑现。
“呵……”
卓长钰唇后溢出半分声响,脸上的肌肉走势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却含着凌冽的冷意。
下一瞬,寒光乍现,赢不染一直挂在腰间的长刀被人抽出,他却半点不见慌张,反而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上,做足了悠闲的姿态,那双异色双眸如蟒蛇一般缠在卓长钰身上,未曾移动半分。
那是如此美丽强悍的生灵。
手起,刀落,上好的利刃将那使臣的头颅完整砍下,身首分离之后,那脑袋上的眼睛还在迷茫的眨。
【检测到重要配角欧先枕死亡,剧情变动,剧情更改度升为38%。】
飞溅的鲜血溅在卓长钰脸上,更显鬼魅之气,他提着刀,慢步走向赢不染面前,气氛顿时阴沉下来,武将们暗暗握紧兵权,防备卓长钰的一举一动。
而他走到赢不染面前时,却是反手将刀锋对准自己,刀把留给赢不染。
赢不染的肌肤忽然有些泛红,一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盛满愉悦与兴奋,他弯唇说:“我还以为,你下一刀会冲着孤来。”
如今这般景象,才叫他觉得意外呢。
卓长钰发出两声低笑,随后将刀丢到一边,两手撑着茶几,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吻向那半张的唇。
长驱直入,不容拒绝。
武将们大惊,有几个性子急写太多更是直接拔了刀,想要给这不知好歹费力他们君王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不曾想,半路却被乌黎卫的首领给拦下了。
这下,武将们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众所周知,乌黎卫只听赢不染一人调遣,可以说乌黎卫的行动是完全按照赢不染的意志执行的。
那如今……
一帮人眼观鼻鼻观心,在乌黎卫的暗示下走出了王帐,顺带拖走了地上的尸体,等他们二人分开之时,只剩下地上一滩血迹无声的诉说方才的确有人来过。
卓长钰跪坐在茶几上,双手捧着赢不染的头,压着他与自己额头相贴,低声道:“我的刀不会挥向盟友。”
赢不染缓了口气,等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一边喘息一边笑:“做太子殿下的盟友吗,原来待遇这样好。”
“如何?”卓长钰又在那唇边轻轻啄吻了下,“可还欢喜?”
“欢喜,真是欢喜。”赢不染勾着卓长钰的衣角,狭长的眸子压抑着野性,无声露出獠牙,质问道:“只是那份诚意就此毁了,殿下如何赔孤?”
十几座城池,着实可惜。
卓长钰半点不惧,只是一下下的轻啄着赢不染的唇,指尖陷入眼前人微卷的发,紧紧扣着,语气平缓:“我命贵。”
有他卓长钰,何愁城池难得?
“孤还没问呢,那使臣与你是何关系?”赢不染顿了顿,含笑补充:“你那眼神,恨不得活剐了他。”
“我母亲死于他手。”
赢不染呼吸一滞。
卓长钰松开手,面容平静:“他是齐王身边的首领太监,得了齐王的命,剖开我母亲的肚子,将我未出世的弟弟剖出来,做祭祀的酒器。”
怎能不恨。
…
五月二十四,大雨。
齐国使臣被杀的消息如狂风般席卷齐国上下,也将昭王攻打齐国心意之坚宣扬出去。
齐国,乱了。
与战争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先太子卓长钰还活着的消息。
先前齐国境内一直有所传闻,说太子并没有死,而是被齐王拿去换那两座城池了,只是齐王一直派人打压着流言,始终没人将这话放到明面上说,如今,却是再也压制不住了。
昭军兵临城下那日,卓长钰只在阵前一露面,便不费一兵一卒开了城门。
昔年边城瘟疫,齐王视若无睹,是先齐王妃开了私库,卓长钰带着医者药草,花了三个月才将这城池救了回来,如今边城之中大小官员加上百姓,起码有七成都受过卓长钰的恩惠。
齐王无道,谁不想博得一线生机?
卓长钰望着大开的城门,垂下了眼睫。
赢不染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同样目光复杂的看向那大开的城门,夹道欢迎的百姓,第一次深切的知道了,卓长钰这条命有多贵。
民心最贵。
得民心,何愁不得天下?
昭军气势如虹,直达齐国王都。
这一路上,也不是所有的城池都会大开城门,只是齐王几次裁军,又数次加收赋税,将士无力抵抗,百姓食不果腹,即便是交战也挡不住昭军多久。
从边城,到王都,短短半月。
这一日,惊雷滚滚,漆黑如墨的云彩压在王都上方,森冷压抑。
卓长钰穿上了新制的铠甲,黑金配色,是昭国崇尚的模样。
他终究不是齐国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