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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弱水之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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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

身后青年撑着她的肩,柔声道:

“师寔陪你”

“......”

这到底算什么

温惠闭上眼,苦笑

她由着李僖牵起自己的手共同踏入固惠安侯府,她的家,曾经,少女对这份独一无二的情意感到过心动雀跃,可现在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身上缠满线的木偶,由着他点绛扑粉,往世俗意义上最完美的模样不断靠拢,往着他最欢喜的模样不断靠拢

他的好是真的,他的心狠手辣,也是真的

唉.....

她真的好厌烦

她好厌烦这种眼看着自己一寸一寸陷入泥沼却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可若没有他们的牵引,自己又会是那一直一直养于深闺“不识人”,一辈子想着逃避躺平的咸鱼女郎

可外面的坏境恶劣,她又能,逃到哪去呢

......

呀咧呀咧,那就将道德水平放低些咯,干嘛顾及那么多嘛~

......

也对

她叫卢温惠

是范阳卢氏的长房长女

一切,必须以家族为重

远处传来不知是谁的质问嘶吼,少女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眸底是透亮悲凄的冷光

“那些太医,惠娘将他们放走了?”

“没有,尚借为公主医治为由留在府中,必要时我会下手,不劳你担心,枫”

随声落,两人身后立刻出现排披甲带刀的府卫,刀疤汉子对着温惠的背影鞠了一礼,恭声道:

“但凭女郎吩咐”

排除所有,一切,以家族为重

这是李氏向来奉行的准则,事到如今,温惠也不得不采取这一手,阿家的模样,她到底学了个十成十

尽管对象,是自己的骨肉至亲

“你嫂子呢!”

本划给小夫妻俩居住的院落如今空无一人,卢道虔通红着眼质问向身后,自己的亲妹妹,这叫他如何接受,他们甚至才刚刚消除隔阂刚刚在一起,他甚至早就为他们畅想好了未来,他们甚至.......

不要吓他啊,嫣娘......

说好的一生一世呢,说好的长长久久呢,你怎么能......

绛华惨白的脸上只勾勒着冷笑,温慎只泣,她们就看着青年慢慢在那曾经共枕过的床榻前颓然跪倒,失力般扶着床沿开始恸哭

风摇雨落,人去楼空,唯一盏香炉静静燃烧,诉说着有缘无分的故事,诉说着烟尘与过往

人生啊

不过呼吸之间,从活着到死去,也只有那短短又可悲的一瞬间而已,脚蹬眼闭,王侯将相,布衣白丁,皆适然

逝者释然,生者长痛

可就算如此,卢道虔心里仍存着一分荒谬的希冀,佛祖啊!请不要和他开这种玩笑,自己的妹妹是个极好极温柔的人,于大事上从不说假,求就如其所言罢.....

且瞧着那郎婿哭着哭着忽然笑了出来,像个喝醉酒的疯汉般扯过床单擦去眼泪鼻涕,复晃着身儿站起,不安得揣手对着女官拜了拜福,是小心翼翼的试问:

“大娘说,嫣娘是去行宫里养病来着,是,真的吗”

疯汉将最后几个字咬得很低很低,虔诚而又卑微

绛华“呵”得一声笑了出来,闭眼移开脸,似再不想见到他般缄默不语

“二妹......”

转身向另人,他在乞求

“阿兄”

温慎忽然不哭了,她看着他,笑

在极度悲伤紧张的情况下,笑的弧度反而更加毛骨悚然,那意味着人已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全靠原始的情绪开始破罐子破摔

“倘若嫂嫂去了,你会......”

殉情吗

作为一个自由恋爱的奉行者和尊崇者,其实温慎对“殉情”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不仅是因为她所钟情的少年郎是个家世地位都配不上“范卢长房嫡女”的旁支,更是由于

她非常非常非常向往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只以爱为名至死不渝的,浪漫

依如梁祝,依如向南飞的孔雀,在这个那么高压的时代,她渴望这种炽热的事发生

殉情,很美好的传说,不是吗?

可她终究说不出那种话

让自己至亲去死的话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愤怒,不失望

卢道虔呆了,彻底呆了,扇动的嘴唇宛若那被阳光刺穿的蝶翼,而温慎却再也不想装了,一把将自己的兄长推倒在地,她哭笑着,怒哄着:

“嫂嫂走了!你可算满意了吧!”

反正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沉重钟声,伴随着佛音呢喃

他什么都没有了,爱人,未来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疯汉大张着嘴颤着舌头,双手开始在地上乱摸,摸完又去抓自己的头发,抓完又疯狂上下摩擦着自己的手臂,又哭又笑,再无一丝昔日斯文贵公子的模样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人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呀咧呀咧,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人更脆弱的东西嘛

“怎么不可能!”

温慎上前对着他的脸又是重重一巴掌,疯汉也不躲,只靠着床仰着头嘿嘿得笑

“要不是你将绝笔信寄回来!嫂嫂又怎会殉情落水!卢道虔,你还有什么脸活......,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惨了我们这个家!”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他......

精致的闺阁慢慢被一片漆黑所撕裂,取代,眼前又重回那好大的一片火,神的孩子在跳舞,他们用被烧得焦黑的手抱着脑袋,张着嘴,七零八碎的牙齿煞白煞白

“是你杀了我们!”

“胡人的走狗!”

他,什么都没有了......

“阿兄”

天地初开般的混沌中,忽闻少女温柔的嗓音,那道被泪水模糊拉长的绿色缓缓斜行至他的身侧,随着抚上额顶的重量的,是一道宛若佛音,极轻极轻的叹息:

温柔,含悲,平静,麻木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嫣娘呢,嫣娘去哪了!”

“......”

“她走了”

少女面容模糊,陈述事实

“承蒙佛祖庇佑,让她早登极乐”

算了吧,在这个那么苦那么累的世界,还是靠佛法圆圆谎,麻痹麻痹自己的内心罢

“不可能!不可能!”

地上的疯汉驱赶脏东西般猛而甩袖,又大叫着站起,撞开众人欲向外冲去,向着那一日中最后的亮白冲去,向着那金刚经中描绘的般若波罗蜜多(一种至臻境界的彼岸)冲去

可就当青年的脚即将绊出门槛之时,他的胳膊忽被温惠拽住,少女侧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依如一年前的李氏

理智到冷漠

却又多了一分哀伤

她没有说任何宽慰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解释,只道:

“阿兄”

“你干什么去”

“我去寻嫣娘,放开!”

“阿兄,你不要命了吗,你不管,我们这个家了吗”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要嫣娘!只要我的妻子!!你给我放开!!!”

“可她,再也回不来了啊”

脸低在门框投射下来的阴影中,温惠背着阳光,泪水从疼痛的眼眶里再次无声淌出,可这一次,她的良心被所谓的大局彻底吞没

对不住

逝者已逝,而她不过是想弥补错误,掩盖错误,不让灾祸祸及其他她爱的人,再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明哲保身而已啊.....

有错吗

“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她的兄长在她耳畔嘶吼,可那拽着他的手却未动一分

“她不能死!我要将凶手千刀万剐!我要让他们全族陪葬!!!”

没错

“凶手?”

温惠瞬得瞪向兄长,与髻上珠钗同晃的,是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你真是个——”

不折不扣的蠢货

“放开我!”

“阿兄”

与青年彻底的暴怒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净瓷面上始终的平静,她看着他,爱而失望

“你,需要冷静一下”

“你!”

“动手”

对不住

随声落,一群面容整肃的府卫走上前,不由分说对着卢道虔的后脖子便是一劈,青年在最后不可置信得看了那平日里最温柔最和善的妹妹一眼后,便应声靠墙瘫倒在地

彻底晕厥

“真的对不住......”

她也是没办法啊

啜泪捂嘴,温惠不理温慎扑过来“求情”的身板,逃也似得转身离开了厢房踏出了小院直直往不知名的前方跑去,跑到喉间撕裂般的干涩腥味上涌,跑到膝盖酸软日头渐暗,这才堪堪停下身

继而

少女便在这四无人声处慢慢蹲下,抱着膝盖,盯着地上被自己压弯的草发呆

她以为家人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却和李氏一样,毫不犹豫地“处理”了自己的至亲

看啊

卢温惠

你也和那些冷血怪一样,成为一个完全的“坏蛋”了呢

不过,这种感觉

真的好舒服,好畅快,就像那层层蛛网突然被剪子绞断独留细细的一根悬在半空,使得那独一无二的执念,再清晰不过

她的姓氏,她的家族

她不想再这么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了......

“女郎”

枫一路上都静静跟在温惠身后,他是卢父的部下亦是从小跟在其身边的亲信,见证了自幼丧父的家主是如何从国史之乱世族低迷走到如今的再度顶尖,见证了闺阁中曾无忧无虑的女郎是如何提刀带甲护住偌大的赵郡平安

而今,父母辈的命运也再度在温惠身上重演

“枫”

临空望日,温惠从地上站起,用异常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出了与李氏当初几乎一致的话语

“手脚捆上,扔到柴房里,找人看好他,免得寻短见”

“是”

“哦,记得,抓些安神的药材去,等精神正常些就将他送到范阳,免得再触景生情,节外生枝”

“是”

温惠笑了,她有些病态得享受这种权力带来的快感,想想倘若嫁给那混不吝,自己就不仅仅是范卢的长女,还会是陇西李氏仆射房的女主人,甚至于皇亲国戚,天子左右

她的地位,也会来到一个不可比拟的高度

当然

她的一生,还会更加波澜壮阔

少女啊,成长吧,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个荒唐的世道,看那红颜皆薄命,良臣多枯骨,天子无奈何,王朝之将倾,无限的轮回相似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最终共同走向覆灭的结局

覆灭后,又是新生

新生的那一刻,便是逝去的开端

当然

为时尚早,就像洛阳日暖,花尚锦

“绛华呢”

“往客堂去了”

“......由她去,你先退下罢”

“是”

待到风平而婆娑止,草静而鸟雀散,温惠慢慢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道俊逸身影

“李师寔”

含泪带笑,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向着道德上的黑暗,世俗上的成功走去,直至近如咫尺,错位相依

“卢温惠”

他还是那面具般的笑脸,却是由衷的称赞

“你做的真的很好”

温惠扇了扇嘴唇,她本想说——看吧,密而不发,我就是这么做的您少可以安心回去跟太子爷禀报不用再当探子了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尽化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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