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没挨人骗去打黑工,反倒成了掳人打黑工的囚斗场舵主。
两年不见,就从元婴中期晋升到元婴大圆满。萧易在画中时刻想着怎么偷闲时,修炼可从未如此神速。
成长的挺快,应该受了不少罪,要是没长歪就更好了。
韩景劝着自己,长舒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先把人提回去再说别的呗。
能在修真界里闯出一片天是实力,但韩景更希望他是靠实力庇护修士,而不是奴役。
况且,这小子用自己的姓干什么?他以为牵扯上无量仙域那群人是什么好事吗?
韩景不置可否,虚扶一下姜狮,回身前行。
姜狮在后松了松吓僵的肩颈,招呼一众星澜宗修士快些跟上,踌躇着,一时没敢再提救弟子的事儿,却见韩景进了城,去往的方向,正是萧易麾下的囚斗场。
他如履薄冰,这才敢问韩景:“前辈……愿施以援手?”
“嗯。”韩景应着,“阁下尽可以放心。”
“前辈愿救师侄于水火,我等定当结草衔环,感恩图报……”姜狮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又开始了新一轮恭维,叽里呱啦。
他越是恭维,韩景面具下的一张脸就越发显得心虚。他逐渐诞生出自家孩子祸害完别人,对方家长找上门来讨说法的尴尬,哪哪儿都别扭,忍不住轻咳一声,假装自己与此事毫无干系,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飞过几条街市,神识在楼角一转,抬眼便见一座巨型浮屿拔地而起,数百条巨蟒般的黑铁锁链自其上搭下,绕在深插进地表的剑柄上。
浮屿呈倒山状,山峦起伏流势皆向地心,浓稠的亮红熔岩自四面八方蜿蜒成溪,汇在山尖,粘滞地滴坠,落进浮屿底部的数千丈深坑中。
“阁下且携弟子在外静候,勿与囚斗场中修士冲突。”
韩景一探就知道到地方了,翻手 将指尖细丝一收,对点头哈腰的姜狮等人交代好后,瞬移上正门就要往囚斗场的围墙中进,两柄大戟却叉在了他身前。
“站住,不知道绝魂垓今日不开放吗。”拦他的守卫懒懒说。
韩景不料还有这么一出,无奈想递个帖子给萧易,就见传书的金光撞在一层无形壁障上,漾起一摊血浪。
韩景不认得这防御阵法,定不是出自自己之手。
……
塞给那小子的好东西,他都不知道用吗,还要去寻别人的阵法?
他是铁了心要跟画中决裂?
韩景心中不是滋味儿。
“劳驾告知为何不得入内。”他问。
守卫上下打量他,奇怪道:“你从哪儿来的?多少天前就传出去消息了……你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别来烦我们,走走走。”
韩景扔给两名守卫各八十枚灵石,不消片刻就捋清了绝魂垓中正在发生何事。
囚斗场中今日要举行一场不对外开放的大型擂台赛,由东道主萧易和一位朔戎宗核心弟子派手下修士对垒作战,生死局。
“多谢。”韩景略一抱拳,身影在绝魂垓外围快速瞬移过一遭,似确定的确无法进入后,转身后撤几步。
两名修士见如此轻松就挣到了八十枚灵石,庆幸对视一眼,正准备满意离开——
轰!
刹那间,蛛网般的白色印记猝然覆满防御阵法,强光暴起,黑白光芒乍现,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阻拦,便见六爻自阵法中浮出,阴阳变更,而后骤然停顿,被韩景一掌打回其上。
随即,防御阵法破开了一处缺口。
那是一个规整的圆形,能容纳两人通过。
一座地品高阶的大型防御阵法,竟在此刻如薄纸般脆弱无力,平摊开来,由面前人肆意剪裁。
这随心所欲更改阵法的力量,比直接摧毁整座阵法更为可怖。
韩景毕竟是无量仙域出身,以无量仙域内的顶级阵道来处理其余仙域内阵师所炼阵法,不异于摧枯拉朽。
百名守卫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皆肃望那白衣修士从容入内,倒像在列队恭迎远客。
韩景探出神识,瞬移进阵法缺口,两步便出现在近千丈的擂台上空。
擂台下沉,呈漏斗状,深入地下百丈,自擂台边缘向围墙延伸,密密麻麻落了千排看台,禁制自其上倾斜向擂台底部,使得看台中人能安然欣赏斗士在上空缠斗,鳌掷鲸呿。
囚斗场的四方围墙高耸,呈灰黑色,厚三十丈,连同其内看台等建筑,所用材料皆坚硬如钢,如今却在积年累月的修士相斗中,难免伤痕遍布。
但围墙中有一处,整面光洁,在其上看不见厮杀的痕迹,显然,所有与斗者不论胜败,即使处在死亡边缘时,也会有意避开那片禁地。
在那之上,围墙向擂台方向延伸,一座庄严雄伟的眺台坐落其间。此刻眺台中人影绰绰,一张方桌上提了十数只酒坛,旁边摆上两张太师椅,互成对峙之势。
如此异变,将端坐太师椅上的两人激起,灵力运转间,极目眺望来者,双方随从皆严阵以待,剑拔弩张。
韩景神识掠过擂台中正杀得鲜血淋漓的两方修士,面具下眸光微动,一步迈出,穿过擂台边缘禁锢,瞬息步至眺台之上。
正对萧易。
呵。
韩景向前压近两步。
长大了。
萧易身上仍有少年气,但早已褪去画中时的稚嫩,如今那股清朗的气质中,多出了少年人该有的凌冽傲然。
他面上不多的软肉已在明枪暗箭的锤炼中变得贴合骨相,线条流畅刚硬,长睫如鸦羽垂盖,投下扇形阴影,衬得寒潭般的黑眸中杀意森然。肤色白皙,鼻梁英挺,浅淡的唇色,放在这样一张脸上更显苍白。
看到此处,韩景眉头渐渐蹙起,神识下放,毫无阻拦地探入他体内。
伤久不治、强行突破、修为不稳、元婴疲累、心力枯竭、经脉逆行……
脑中盘旋的所有责怪,都在这场探病中被一时忘净了。
恍然间,韩景又向前迈出一步。
他此刻遮掩面容外加收敛气息,常人定辨别不出他的身份,但他能确认,萧易能认出他。一定能。
用神识探查萧易的状况时,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平静望着韩景,看不出喜悲,或者说,在强行控制着情绪。
“藏头露尾……你是何人?”
韩景将头偏向声音来源。
守卫说,今日萧易有客。那想必这与他对峙之人,就是朔戎宗的核心弟子了。
“他与你并非友人。”韩景确认道。
他方才在信息误导下,还以为萧易同个纨绔般,正争强好胜地与朔戎子弟一同用活人斗蛐蛐儿寻乐,由是,还在心中憋了一股闷气。
但现在看来,他二人间的关系可没多么友善。
萧易也随他看去,很快便回道:“一个仇家罢了。”
他转而坐回那张太师椅上翘起脚,单手提着坛沿,给自己倒酒。
“?”
这套动作看得韩景无语。
首先在说出“仇家”时多次欲言又止,显然是想告状,但碍着成年人的面子最终没告,然后在发生突变的局面中,从三方对峙中离场,扯着坛子去给自己倒酒,不合规矩也不合道理。
“……”
这小子故作轻松的本事,可以说毫无长进。
“满了。”韩景提醒。
“什……”萧易魂儿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竟被从海碗里溢出来的酒液洒了一身,赶紧把酒坛放到一旁。
他假装不在意地迅速用灵力烘干衣摆。
一声嗤笑从旁传出。
“韩易啊,来的是你老子啊?怎么吓得手都抖了?”
朔戎弟子借这句嘲讽哄笑起来,为首那人跟着哑笑两声,继续道:“还以为你知道斗不过我们,跪着求着从外面请来个帮手呢,呵呵,吓成这样儿,多半是仇家吧?
你仇家那么多,怕了,就快把绝魂垓还回来,你本来就守不住。
比武也别比了,自觉点儿,我还能给你留两条胳膊爬着出去。戴面具那个,你也别管闲事,不是你的东西啊,单枪匹马,就别想抢……”
他面朝韩景说着,冷笑着走向萧易,捡起盛满了酒水的海碗,将腕一转,就要倒在萧易刚刚烘干的黑袍上。
黑光如梭,铁链猛然勒住他小臂,一顶尖刺随即朝他丹田剜去。
“你敢动我!?”那人大叫一声,灵力于身前汇聚成盾,勉强抵挡住蚀心攻势,节节败退,身形欲逃,奈何早已被锁链束缚,萧易都不必动用功法,稍用蚀心一扭,就将他摔趴在地,数条锁链自八方向他刺去,避无可避。
“我可是核心弟子!你不想活了!!”
破空声戛然而止,他睁开眼,就见韩景立于他身旁,单臂牢牢接过了所有锁链。
萧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中怒意更盛,紧捏着扶手,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站起身跟韩景对峙。
“……你干什么……你凭什么护着他?”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说不清夹杂了什么情绪,愤怒是肯定的,但更多的,倒像是委屈。
“哈、哈哈。”那人从死境中逃离,愣了片刻,撑着被扭断筋骨的身子看萧易,不愿错失欣赏他憋屈姿态的机会,高声笑着就要起身,“还是阁下识时务,等我回到宗中,定在师尊面前为阁下多多美言……”
他站到一半,忽然感觉身子一轻,一股巨力骤然将他扯过,环住双肩,将他架在空中。
“你、!”
完整语句尚未出口,他小腹处便溅出一抹鲜血,散发着粉色淡光的小人儿被韩景自其中挖出,并指操纵着,移到萧易面前。
是那名弟子的元婴。
元婴的光芒本该是纯白色的,但由于是被生生挖出,其外糊了一层血膜,此刻就成了柔和的粉光。
“收起来。可能会有用。”
小人的面容,与被扔到地上、向后踉跄退着的那名弟子一模一样,此刻,小人紧闭的双眼睁开,大喊着让随从掩护他,使出全身解数想要逃走。
三师姐传授的炼傀炼魂都不是白教的,萧易功法运转,蚀心瞬息就将元婴紧紧锁住,抻进他腰后的窄匣中,以待下一步炼化。
韩景暂时没去理会躁乱的朔戎弟子,朝萧易微微颔首,以示认可。
他相信萧易刚才只是乱了方寸。凭他自己走上这个位置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
得给这小子一个做功课的机会。
那名朔戎弟子似乎功法特殊,元婴被收走后,还有一丝残魂能支撑身体动作。他摇摇晃晃,扯着身子向随从们走去,随从赶紧迎上,修为高者架起他便要往外落荒而逃。
韩景朝他们抬掌,示意停下,没有任何多余指示,那群弟子就如同石化,瞬间杵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
韩景截住几道向外求助的传音,当着他们的面将其泯灭。
“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他不能由你来杀。”他接过那名核心弟子,用灵力拎起,送向萧易,“行走世间,需与人交善。”
不需多言,萧易心领神会,将翘着的二郎腿一收,站起身,扯着那人后领,将他拖到眺台边缘,抬手往下一抛,正好抛至擂台中央,将重伤的两方斗士向旁砸散。
“绝魂垓修士后撤!退回地下城休养!
朔戎修士!陈巍,朔戎宗核心弟子,就是他将你们强压到此处,逼迫你们与人搏命!如今他元婴已毁,肉身便交由尔等,好生供养!”
下方,碾碎骨肉的声响不断传出,萧易一番话毕,没再看擂台上的惨状,而是借着无人打扰的机会,望向韩景,压不住的笑意牵动着嘴角,两步并作一步地凑上前来,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急切。
“为何两年不回?”韩景传音。
萧易刚想作答,却发现他语调渐冷,此言并非关心,也没想要得到答复,而是单纯的问责,脚下动作骤然一僵。
“二师姐派分身护你,三师姐一直不忘给蚀心铸高品阶,二师兄和仇师兄早已原谅你的失言。”韩景继续传音,并没未在意萧易抽动的唇角,“我会与你一同遣散绝魂垓的囚斗士,若有伤亡者,尽量补偿。
事竟之后,跟我回去,向师兄师姐认错请罚。”
“我不愿回。”
萧易脸色完全冷下,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