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隔壁乔家
身穿半山书院藏青色夫子服,头发一丝不苟用同色发冠梳起的男人,听到隔壁女子大喊大叫声音,执笔书写的手停下,久久不动,笔上的墨汁晕染了纸张,给男人精心抄写的文章留下污点。
郑琦玉发现夫君的异样,研磨的动作慢了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乔琮把毛笔放在一旁砚台,重重吸了一口气,反问郑琦玉:“你是说慧敏这几日就是和隔壁家的孩子一起玩的?”
前些日子郑琦玉和乔慧敏上门拜访林之夏一家,乔琮当时身体病了,在半山书院没有回家,等到书院旬假才和儿子乔鹤轩一起回来。
看到林之夏一家给的回礼,乔琮很满意,认为隔壁大方又知礼节,得知聂嘉祁还是秀才,乔琮心中更是满意。
今日乔琮想着再次登门拜访,一来为先前自己身体欠佳没能和妻女一同上门而赔罪;二来是认识认识聂嘉祁。
这条街上,原先只有他一人为读书人,同其他人没有共同语言,说不到一起。如今好了,聂嘉祁是秀才,还曾当过教书先生,他们定能相谈甚欢。
可谁知,隔壁一大早就传来女子大喊大叫的声音,音量之大恨不得将他家的房顶都掀了,扰得他都不能静心抄书。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粗鲁不堪的女子!他的孩子怎能和这种人的孩子一起玩。
郑琦玉和乔琮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一下就明白了乔琮在想什么。
以往,郑琦玉听乔琮的把乔慧敏关在家里不让她乱跑,乖乖学女红、读《女戒》,但乔慧敏不是这种能静下来安心做什么事的孩子,她活泼好动,巴不得晚上都能睡在山野里。
乔琮见乔慧敏如此顽劣,大发雷霆,把乔慧敏关了禁闭,半个月也不许她踏出屋门。乔慧敏被乔琮管束着,性子收敛了不少,但却不如原来开心,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郑琦玉向来听夫君的话,但她不忍心女儿变成这样。于是,乔琮生病在半山书院没回家的时候,郑琦玉悄悄把乔慧敏放了出来,哪成想,乔慧敏竟然爬到人家的房顶上,闯了这么大的祸。
郑琦玉心惊胆战,一方面是担心乔慧敏从房顶上摔下来,另一方面又怕丈夫知道了对女儿严惩,所以第二日才匆匆上门道歉。
郑琦玉将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告诉乔琮,只说隔壁新搬来了一户,男主人是秀才,乔慧敏和隔壁的女儿玩得很好。
秀才的女儿自然是好的,和秀才的女儿交往,比乔慧敏在村里时和杀猪匠的孙女交往要好多了,乔琮听了很开心,郑琦玉见他开心,也开心起来。
郑琦玉见过林之夏,知道她不是这么大嗓门的人,小声解释,手里研磨也没停下:“我见过隔壁的夫人,她说话不这样,应该是家里来客了。”
乔琮听了郑琦玉的解释,皱着的眉头没有放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和什么样的人交往,她就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和她往来多少,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的。”
乔琮又叹:“怎么聂秀才不出来管管,就任由他妻子、客人如此。”
乔琮重新拿起毛笔,沾了沾墨:“罢了,既然他们家来客了,咱们改日再上门。你日常没事,就多和隔壁走动走动,看看那小孩是什么样的,若是像她母亲,就别让慧敏跟着她玩,省得被带坏了,对名声不好。”
说完,乔琮就继续抄他的书。郑琦玉研磨的动作停下,她站在桌旁,看着坐在椅子上垂头书写的乔琮,第一次她不赞同乔琮,也不想听乔琮说话。
郑琦玉接触过几次林之夏,她待人很平和,见到她总会微笑问好,有时碰到她买了吃的回来还会分给她和慧敏,郑琦玉觉得林之夏很好。
甚至,她还有点羡慕林之夏,羡慕她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不需要向夫君要钱,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郑琦玉初从乔慧敏的口中听说林之夏在肉铺杀猪时,她非常震惊。郑琦玉除了买生活需要的东西外很少出门,她不敢想象有女子会去杀猪,特别还是秀才娘子。
当时郑琦玉和乔琮的反应一样,不想让乔慧敏继续和聂初南玩,但乔慧敏不怕郑琦玉,照旧和聂初南继续玩,还跟林之夏学了武术。
郑琦玉拦不住,后面也就不拦了。逐渐她开始好奇林之夏,听慧敏说,南南的娘很厉害,会武术,能上山打猎,还在肉铺里杀猪,家里的钱都是南南的娘挣的。她还会带南南去骑马、去山上玩,教南南武术……
郑琦玉不知道这世上怎有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她的夫君不会说什么吗?
她又听慧敏说,在家里洗衣服、做饭都是南南的爹做的,他教南南读书写字,还给南南梳头发,南南各种发型都是他梳的。
当时说到这儿,慧敏爬到她身子上捂着嘴悄悄对她说,南南说,她爹可喜欢她娘了。
当时她是什么反应呢,她好像有点想哭。
郑琦玉从小就被教导在家听父、出嫁从夫,她不被允许出门,要在家洗衣做饭。出嫁后又事事以夫为先,要传宗接代,要照顾好他的方方面面。
身边所有女子都是这么做的,郑琦玉也不觉得奇怪,还甘之如饴。
在她原来的好友当中,乔琮是所有人的夫君中长相最好、最有学识的人,他在府城最好的半山书院当夫子,受人尊敬,他每月给郑琦玉二两银子,不花天酒地,他们还生了一子一女,这谁不说郑琦玉过得好呢。
直到林之夏的出现,让郑琦玉渐渐觉得,自己过得好像没有那么好。她的夫君一个月多半时间都在书院,她很少见到她的夫君,每次出门都提心吊胆,她要顾及名声,她要照顾一家所有人,她要做所有家务……
郑琦玉开始怀疑,她真的过得好吗?
好像也没多好,好像又很好。
隔壁那个声音大的那个女子,郑琦玉站的位置离窗户很近,隐约听到了女子说话的内容,她是在夸南南,那个想读书就读书,想练武就练武的小女孩,和慧敏一样大的小女孩。
乔慧敏和聂初南玩得时候,每天回家都很开心,还会学到一些简单武术招式,或者字。
聂嘉祁给聂初南准备了识字卡片,让聂初南每日学几个,乔慧敏见了卡片,也跟着学。
郑琦玉觉得很好啊,隔壁那户人家很好,慧敏能学到东西也很好,她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和南南一样,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生,在郑琦玉心里生根发芽。
*
嘭——
会沙府女子军营内的气氛就像外面乌云遍布的天,雷声轰动,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所有的女兵此时目光都投向主营帐,听到营帐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有人眼神忐忑,有人面露不屑。
“将军发了这么大的火,白云她不会被重罚吧?”
“罚她不是应该的吗,将军费尽心力组成女子军,月月给我们俸禄,可不是让我们来这里不知羞耻地勾搭教官!”
“红缨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白云哪里是勾搭教官,人家二人正经两情相悦,你嘴巴放干净点!”
红缨翻了个白眼:“正经两情相悦?呵,谁会和一个有妇之夫两情相悦,她不就是看着教官家里有权有势,想嫁过去不再过苦日子了……”
“你!”
“吵什么吵!学的军规都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穿着和所有女兵一样的深蓝色军服,头发被黑色发绳高高束起的徐皓洁见两人发生冲突,厉声呵斥。
徐皓洁是女子军的营长,平日在女兵面前都是一副高冷、严肃模样,一双剑眉在生气时眉头紧皱,眉尾向后微翘,更显面容冷峻。
听到徐皓洁训斥后,两人也不敢继续斗嘴,纷纷收起快要挥舞到对方脸上的手,回到队伍,站起军姿。
其他人见到,一扫方才的散漫,乖乖回队站好。
徐皓洁视线掠过方才差点动起手的两人,眼中带着警告,被警告的两人心头一紧,挺了挺胸,站的更直了。
主营帐内
“将军此事是我错了,我甘愿受罚,但请将军不要罚白云,她、她如今已有身孕……”
在营中主座下方,跪着两人,女子垂头不敢抬眼,男子双手作揖乞求主座的将军能够网开一面。
徐胜男听到男子这么说,心中的怒火顿时压抑不住,抄起手边的茶杯扔向男子。
常玉龙的呼吸都停止了,他眼睁睁看着茶杯冲他而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茶杯就要砸到他的头了。凭徐胜男的力道,茶杯若扔到他头上,他定当场就晕过去。
茶杯擦着常玉龙的头飞了过去,撞到营帐内的一处架子发出“嘭”的一声,架子倒下,茶杯粉碎。
常玉龙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白云更是如此,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
徐胜男看着这两个人,熊熊怒火快要将她吞噬。
这就是她看好的下属,当初创办女子军,军里那些老顽固们死活不同意,她力排万难才创立下来,等选人训练女兵时又犯了难。每人愿意过来,她军务繁重,抽不出多余时间来兼任。
常玉龙当时主动请缨,徐胜男大悦,连升他两级官职,各种重要场合带着他出席。原来军中那些不愿过来的男人,肠子也悔青了。
常玉龙是让徐胜男省心的,他担任教官这两年,女兵们整体水平都有所提高,上个月和男兵的山林实战中,以微弱的差距落败,这和徐胜男预期的差不多。
徐胜男很满意,想好了该如何奖励常玉龙,但还没实施,她就突然卧病不起,直到她最近才重返军营,接管军务。
没想到,她看好的得力参将竟跪在这里告诉她,他和一个女兵有染,还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