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焰吓呆了，指着简蓄张嘴“你”了半天也没能“你”出个所以然。
简蓄不过随口一说，想后悔却也晚了，下意识后退一步，无奈解释道：“我是七班的，跟你妹妹是同个历史老师的课代表，我有见过你去找她。”
林焰恍然大悟，深深呼出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以为……”
他没再说下去，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七点四十了，早读是八点，从这儿走到学校最少也得十几分钟，时间太赶了，还是我载你吧。以后你让不让我送以后再说，我今天总不能白来吧？”
简蓄不想迟到，更不想一路被他骑自行车跟着。他考虑了会儿，不情不愿地点下头，坐到自行车后座。
他已经好多年没被人载过，车一动就吓得抓住林焰背上的衣服。校服一下勒住了林焰的脖子，他用脚刹住车，苦笑不得地伸手抓住背上的手放到腰上：“抓这里。”
简蓄面上有些难堪，不着痕迹地把手从林焰手中移开，小声说句“知道了”，双手团着他腰间的衣服抓紧。
“走了哦。”林焰的尾音里藏着些许兴奋，临冬的风也吹不掉他嘴角的笑容。简蓄不懂他怎么骑个车也这么开心，皱着眉躲避从他身上吹来的气味。
他分辨不出是洗衣粉的味道还是香水味，很好闻，但他总觉得这种能闻到对方身上味道的行为过于亲密。哪怕他现在身体和林焰还隔着一段距离，也仍然下意识抗拒这种他眼中的亲密行为。
拜林焰所赐，简蓄没能迟到。他快步奔向教学楼，努力忽略背后让他别跑那么快的喊声，祈祷林焰的好人好事做到这里就结束，别再霍霍他了。
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他请了假，用的还是林焰说过的汗水会感染伤口的理由。但学校为了防止学生逃课，要求请假的人除非特殊情况都要在操场集合。于是简蓄只能和另两个请假的女生一起坐在观众席，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他同学们在操场上慢跑热身。
“真巧，你也这节上体育课啊。”
简蓄的精神和眼神一样涣散，他梦游般转头，瞬间被眼前的人吓醒，本能地往后仰。
林焰从高一级的位置大跨一步到他旁边坐下，笑着按按他的肩：“我们还真有缘，呐，要喝水吗？”
简蓄摇摇头，悄悄往另一边挪了下屁股，旁边的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默契地挪远了些，头碰着头窃窃私语。
林焰没勉强他，把水放到脚边，和他一起望着操场上踢足球的学生：“你喜欢踢足球吗？”
简蓄摇头，林焰顺势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简蓄沉默，好久才开口：“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林焰皱眉：“怎么可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有什么讨厌的东西？”
简蓄又一阵沉默。犯罪的父亲，不停报复的受害者家属，弱小的自己，还有身边这个没有一点分寸感，听不懂拒绝的林焰。讨厌的东西太多反而没那么讨厌了。
“也没有，我没有讨厌的东西。”简蓄平静地答。
林焰犯了难，望向简蓄的眼中似乎还藏着些同情。他想了想，忽然开口：“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自己去创造好了。先从我开始，你讨厌我吗？”
简蓄看着满眼期待的林焰，违心地摇摇头，林焰惊喜地扬起眉毛：“那就是喜欢喽？”
简蓄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表情是林焰见过最丰富的一次，他赶紧笑着解释：“我开玩笑的。放学后记得等我，我载你去老街玩，我妹妹也去，你们不是认识么。”
简蓄想都不想就拒绝，林焰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那好吧，我就只送你回家好了。”
简蓄气得头疼：“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保护，再说你不应该载你妹妹回家么，你骑车送我了她怎么办？”
“放心，她有人载。”林焰无所谓地解释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人喊自己的声音打断。
简蓄循声望去，见操场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抱着颗篮球朝他们挥手。林焰招手想让他离开，男生却摊着手一头雾水。
“真是……”林焰无奈站了起来，弯腰拿水，“我同学喊我打球，我就先走了，你放学后记得等我，一定等我。”
简蓄敷衍地“嗯”了声，目送他离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下课后瞬间把他的话抛到脑后，跑得飞快回教室收拾书包。他提着包带冲出门，边走边背书包，险些在楼梯口撞到人。
他飞快道了句歉下楼，却被人抓住书包：“简蓄？正好，我们一起走吧，我哥在校门口等我们呢。”
简蓄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的人居然是林焰的妹妹，心想这小子够精的，居然有两手准备。
他暗暗咬牙，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掉了，于是勉强说了声好，跟在林钰身后下楼。她高高的马尾随着脚步在他眼前左右甩动，闹得他心更乱。
林焰插着裤兜站在自行车旁，一看到他就开始笑。简蓄冷着脸走过去，发现那个喊林焰去打球的男生也在旁边，便瞬间理解了“她有人载”中的“有人”是谁。
果然，林钰自然地走到那个男生身后，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朝林焰挥挥手道别。林焰随意招了下手，目送他们骑出一段路后转身示意简蓄上车。
学校附近路上的人有点多，林焰骑着车在人与人之间穿梭，不时提醒简蓄抓紧。到了人少又平缓的路段又轻松地忍不住开始哼歌，只觉时间过得太快。
而他背后的简蓄只恨时间过得太慢，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到了小区门口就迫不及待地下车赶人。
“那我走啦，明天见！”林焰骑上车就跑，将简蓄的拒绝抛在身后。
简蓄咬着牙生闷气，靠着墙准备等情绪稳定后再回家，附近却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靠近。
他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反应是往外跑，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家在这里！
“哎你别跑，我不是来打你的！”张晨拔腿追了上去，终于在马路边靠着腿长的优势抓住了简蓄的胳膊。
简蓄一个灵活的转身从他手里挣脱，他实在没劲儿去追，只能朝对方大喊：“我给你道歉！但昨天我是被迫的，我真的有事找你！”
简蓄缓缓放慢脚步，最后停在路对面，转身看着张晨。张晨见状快步走过去，到他面前直奔主题：“是这样的，昨天我们五个人里加上我有两个都是被那个瘦猴威胁来的，我们以为就是来充充人数，没想到闹那么严重。我给你道歉，你的医药费我也会赔，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件事。瘦猴那伙人在学校横行霸道，我们有好些人都被逼着‘入派’交钱，想反抗但人少又没经验，根本打不过他们。他们收了那个初中生的钱，过几天肯定还会再来找你，我就想让你帮忙把他们打倒，这样你我都能摆脱他们。”
原来他真的叫瘦猴啊……简蓄的注意力短暂地跑偏，很快就被自己拉了回来：“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帮你们打架呗，但我这体格你也看到了，昨天不过是侥幸而已，你怎么会以为我真的打得过他？”
“因为你够狠，”张晨认真地说，“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我们那波人都怂，瘦猴也怂，所以需要你这种不怕死的领头。”
简蓄笑了：“谁说我不怕死，我要真不怕，今天你也见不到我。你走吧，我拒绝你的提议。”
他转身看车，准备过马路。张晨没了法，伸手从兜里掏出张纸条塞到他手里：“这是我Q.Q号，你要是反悔了就给我发消息。我知道，你心里大概挺瞧不起我这种职高生的，但那只能说明我学习不好，不代表我就是个烂人。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上完这三年学，不想掺和那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打闹，可就因为我人高马大，他们就强行把我拉入了他们团体，不听话就要挨打。我也真是没法了才来找你，我们怎么也算同病相怜吧，你要是真愿意帮我们，我们给钱也行，只要不是几千几万的，我们应该能凑得出来。”
“安安稳稳”，简蓄第一次听到有人的愿望和自己一样。
他看了眼手中的纸条，把它折好塞回张晨手中：“我拒绝。不过，如果你要跟他们打的话，我可以给你几个建议：首先，一定不要往地上躺，倒了要立马站起来；打别人的时候可以集中在对方胳膊或者大腿内侧，如果用脚或者武器，尽量避开头和身体正面，武器也不要用小刀这种会见血的。——我昨天就是个反面例子，也是一对多没胜算才孤注一掷，不要学。”
张晨吃惊地张着嘴，上下扫了他两眼：“原来你这么有经验，看来我低估你了。说真的，如果你愿意帮我们，我认你当大哥都行。”
简蓄摇摇头：“我哪有什么经验，都是被打的经验罢了。”
他整个初中隔三岔五就要被突然冒出的一群陌生人暴打一顿，那些人都很专业，打完不见血不伤骨，却能让他疼得几天下不了床。
母亲也会突然被受害人的妻子找上门骚扰，坐在家门口破口大骂，往门上泼红油漆。他们母子俩就只能反锁着门，胆战心惊地等待对方离开，再默默清理掉门上的油漆。
张晨一听他好像比自己还惨，便没再坚持，又飞快把纸条塞到他手里，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便跑开了。
简蓄随手把纸条塞进兜里，也开始往家里走。过了马路，绕几条巷子就能看到他家所在的那个老旧的小区。
这个家是他上高中后搬来的，他原本以为上了高中就能摆脱报复，却忘了他能逃走，别人也能追过来。
母亲为了躲他们几乎都不出门，靠着给同小区几个小学生做家教的收入勉强度日。简蓄每次上下学都要刻意绕更偏僻的路，但这两天都被那个叫林焰的破坏了。
想起林焰他就发愁，叹着气走进小区，祈祷着对方快点放弃。第二天故意起了个大早，却还是在大门口看到了林焰的背影。
此时的简蓄只能想到阴魂不散这个词，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径直走过去站到自行车旁。
林焰有点懵，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过去骑车。简蓄抓着他的衣服，安慰自己就当是找了个免费的司机，过几天他烦了就好。却没想到这个“免费司机”居然尽职尽业连续送了他快一周，其中的周末还载着他到诊所给伤口换了药。
“走了，明天见。”林焰长腿一跨，蹬着车消失在视野。简蓄叹口气，转身去推小区的大门，身后却突然有脚步声急速接近。
他灵巧地转身，避开一只抓向自己的手，定睛一看果然是瘦猴。
“真是好久不见啊。”瘦猴皮笑肉不笑，伸手指指小区旁的巷子，“去那儿聊呗？”
简蓄扫了眼他身后，发现人比上次多了几个，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根木棍。意外的是张晨也在，碰到他的眼神后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好啊。”简蓄率先走过去，快要转弯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队伍最后的张晨，“我现在想同意了，还算数吗？”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瘦猴不明所以，张晨却一下懂了，悄悄示意身边的男生，几个人略一思量，纷纷点了下头。
张晨舔了舔嘴唇，领着三个人走到了简蓄身边，转身面对瘦猴。
“张晨你疯了！”瘦猴总算反应了过来，从旁边男生的手里夺下木棍指着他，“你他妈不想死就赶紧给我过来！老子有什么好处都想着你们，你们居然敢当着我的面造反！”
“好处？”张晨笑了，“是好处还是坏处你心知肚明！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趁这机会把大家的恩怨一并了结。你要是被我们打趴了就乖乖滚蛋，不准再来骚扰简蓄，也不准在学校到处欺负同学！”
“哈哈哈！”瘦猴笑弯了腰，扶着木棍当拐杖，“你……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大英雄啊？！还‘不准在学校到处欺负同学’，我今儿就先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欺负’！”
他扬起木棍冲向张晨，张晨抬起手里的木棍准备，却不想他突然转弯冲向旁边的简蓄，木棍直冲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