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悠傻傻地看着赵墨才,声音轻轻的:“你不要吗?”
赵墨才说:“我不要,男人拿夫郎的嫁妆银子和私房,算什么男人?”
赵墨才没想到,他只是随口表达自己的想法,眼前的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原本何悠瘦瘦小小,就连脸也小得很,一双眼睛更显得大了,却因为气色不好,面黄肌瘦,显得有些呆愣。
可他眼睛那样一亮,就像是天上繁星瞬间亮起,整个人都光彩了起来。
他那样看着赵墨才,眼底满是赵墨才的倒影。
赵墨才心里又是一软,抬手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脸颊虽然瘦,竟意外软乎乎的。
赵墨才笑道:“怎么,有钱了就这么高兴?”
何悠脸一红,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不是因为有钱了。”
赵墨才怎么会不知道他话里的深意,可他不是那种会甜言蜜语的人,他觉得那些话肉麻得很,说不出口。
他轻咳一声,“嗯,我都知道,不过你还是要记住,自己的钱要收好,谁问你拿你都不给,你就说……在我这里,说你做不了主。”
何悠听话地点头。
赵墨才见他这么听话,好像还很依赖自己,心里其实是更放心的。娶回家的夫郎,就是要跟自己一条心,先把他们的小家护住,才能反哺整个大家庭,大家越过越好。
果然,傍晚吴氏和何悠一块儿做饭时,蹭到何悠身边,旁敲侧击问他那些嫁妆银子要拿来做什么。吴氏是想借了钱给自己儿子娶个更好的媳妇的。
何悠低头怯懦道:“在相公那里。”
吴氏看着何悠那受气小夫郎样,又想着他刚到手的一两多嫁妆和体己就被赵墨才忽悠去了,那这钱他还能见着影子吗!
何悠则是悄悄看了吴氏一眼,见他不再问,心里一喜,抿着嘴偷笑了一下,片刻又把笑收了起来。
赵墨才这会儿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书。
原身考过了童生,童生身份会一直保留。考秀才还需要参加县试、府试、院试,才有机会成为秀才。
考试从每年二月开始,赵墨才估摸着自己明年是考不上的。
他现在刚穿来,虽然对四书五经等书籍有一定了解,却没有系统学习过。现在已经秋末冬初,他可不认为两三个月时间,他就能把四书五经读熟,并且还要熟悉策论等。
他自己的计划是学一年再去试试。他脸皮厚,原主读书都混到二十岁了,家里也供着他,他继续混几年,时间不算长。
古代不读书出仕,去当农民就太苦了;做生意当商人赵墨才没考虑过,不仅他自己没什么经商能力,古代商人地位也很低,行事很受限制,不划算。
原主读书的记忆,赵墨才脑子里有,只是原主读书不努力,也没什么天赋,读得一知半解的。
赵墨才如今便拿着《论语》在看。
这书他还算熟,前世读书的时候不仅课本上有选节,他自己感兴趣,也读过几次全本,还深入研究过儒家思想呢。
他看得正是兴起,余光看见何悠向他走来。
何悠见着赵墨才在看书,哪里敢去打扰他,停下步伐,站在院子中间。
赵墨才放下书,抬眼看去,挑眉问他,“怎么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吴氏刚才找他的事,他想和赵墨才说。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好说的,赵墨才之前都已经算计到了,他也按照赵墨才的说法拒绝了吴氏。
但看到赵墨才嘴角浅浅的笑意,何悠还是走过来,站在赵墨才身前,低头看着夕阳下好像会发光的赵墨才,他身上的书卷气和俊朗的眉眼,险些让何悠看花眼。
何悠红了脸,小声说:“二婶刚刚问我嫁妆在哪里。”
赵墨才眼底笑意更浓,牵过何悠的手,摸着他烧火后还带着暖意的手捏了捏,“然后呢,你怎么说的?”
何悠脸更红了,只觉得赵墨才捏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捏着他的心脏,他怎么觉得呼吸都比之前困难了。
何悠道:“我照着你教我的说了。”
赵墨才问他:“那二婶有再说什么吗?”
何悠眼睛一亮,抿嘴笑着摇摇头。
赵墨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心里想的是他还是要想个法子,赚点钱,把夫郎给养起来,这脸上的肉也太少了,身体也瘦弱得很。他现在十六还能长高,再过几年就没机会了。
可读书人挣钱的法子……抄书?
他暂时将这件事放在脑后,站起身,“我和你一块儿去做饭。”
“不行。”何悠今天可是被于氏逮着念了两句的。
于氏虽然感动孙子的孝心,却也不愿意孙子干活,让何悠劝着赵墨才,不让他进厨房。
何悠小心翼翼看了堂屋一眼,赵墨才大概知道缘由,只能摸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何悠摇头,“不辛苦。”
他说的都是实话,“比以前好多了,一点都不累。”他又补充了一句,“还能吃饱。”
赵墨才更心疼了,也庆幸自己娶到的是何悠,不是张钰。
赵墨才道:“那就多吃点,长高长胖些,可不能一直这样瘦瘦小小的。”
何悠忽然想起了赵墨才昨晚说的那些话,说什么他现在太小了,以后再洞房,他以为赵墨才这话是在暗示他以后洞房的事,脸又红了。
赵墨才发誓,他刚才那句话,真的没有半点调戏的意思,不过何悠脸红起来还真可爱,他也就不解释了,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何悠转身快步进了厨房。
赵墨才看了看天边的夕阳,放下书,不再看,而是坐在门廊前的竹椅上,闭着眼回想刚才看过的书上的内容。
秋风吹过,带着一丝寒意,裹挟着冷冽的草木香气,在赵墨才身边掠过。这种清新味道的空气,是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闻不到的,周围不停传来的虫鸣鸟叫,赵墨才一点也不觉得吵闹,一颗心反而更加沉静。
正想着书上的内容,家里的孩子们打草回来了,嘻嘻哈哈的,正是不知愁的年纪。
赵墨才耳朵里多了许多声音,赵家人口很多,家里的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
“二哥!你明日要去镇上卖野菜吗!”
“对,今天采的野菜很好,家里还有些青菜也长好了,都拿去卖了。”
一个女孩说:“还有我们捡的山菌,二哥,这个可值钱了!”
赵二郎是吴氏的大儿子,今年十七了,听了妹妹的话,点头道:“对,应该能卖不少钱!”
正缺钱养夫郎的赵墨才睁开眼,看向那群孩子。
孩子们七七八八站在一起,人还真是不少。
“二弟。”赵墨才朗声叫了赵二郎一声。
赵二郎看过来,脸上的喜色瞬间散了,闷声道:“大哥。”
赵墨才起身,拿着书走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整理出来的野菜和山菌,问了问价格。
赵二郎一听他问价格,脸色更难看,可他是个闷葫芦,心里有事也不愿意说出来。
倒是他的亲弟弟,赵二小哥儿苦着脸说:“大哥,二哥卖了这些钱,是要存起来娶媳妇的。”
他们这些兄弟姊妹都没问赵二郎分钱呢,帮着他捡野菜、采山菌,就是想凑钱帮他娶媳妇。
他们都知道,家里的钱都被大哥读书和娶妻用了。
赵墨才这才反应过来,原主确实总从弟弟妹妹们手里捞钱用呢,只要见着这些弟弟妹妹手里有钱,怎么都是要捞一些,自己去县城里享乐花用的。
他连连解释:“我不是要二弟的钱,就是问问菜价,我还想让二弟去县城书铺帮我问问,抄书给书铺,《四书五经》这一类的,书铺怎么收。”
赵二郎有些狐疑,还是答应了赵墨才帮他问价,并且吞吞吐吐把那些野菜山货的价格说了。
他们采的山菌,品相好的,一斤能卖到二十文呢;野菜则便宜许多,三四文一斤也就不错了,还得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种的蔬菜价格比野菜高些,能卖到七八文一斤。
赵墨才觉得这也不错呢,积少成多,一月说不定也能吃上一两回肉。当然,于氏是舍不得买的,赵家也就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尝到一点肉味。
但赵墨才不仅自己不愿意过天天吃素的日子,要养何悠,也不能让他天天吃素,没有奶,肉蛋供上是最好的。
晚上,赵墨才就把自己要抄书的事情和何悠说了。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赵墨才将何悠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将人暖热了,隔着里衣,捏着他瘦削的肩骨,倒是有些愧疚,“抄书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回报,这些日子,就要委屈你跟着我吃素了。”
反正原主的记忆里,赵家是无事不吃肉的。
何悠从前睡觉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而且赵墨才的手摸着他的肩膀,摸得他浑身都在发麻,他悄悄滚了滚喉间,才小声说:“我有钱,相公想吃肉吗?”
相公两个字砸在赵墨才心上,赵墨才“唔”了一声,“你的钱留着,以后有大用呢,别拿来买吃的了,买肉的事我来办。”
话落,赵墨才有些意犹未尽,“再叫一声相公来听。”
何悠在赵墨才怀里红了脸,把头一埋,假装自己睡着了。
赵墨才无声一笑,抱着何悠睡了。
别说,怀里有人抱着,虽然有些瘦,偶尔还硌手,却也让人心里软软的,觉得日子都更有奔头了。
赵家的日子每日里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家里的三个媳妇和何悠这个孙媳妇排着日子做饭,其他的杂活也是排上了日子的。
吃了饭,大家该去地里就去地里,该喂鸡鸭的就喂鸡鸭,除了赵墨才,家里四岁的孙辈小哥儿都得去菜地里捉虫回来喂鸡呢。
不过今日,赵家也算是好日子,赵二郎背了不少菜蔬和山菌去县里卖,卖的钱,六成要交到公中,四成他自己攒着娶媳妇。
秋末的活也不多,大家早早回来看赵二郎今日去县城里卖了多少钱。
赵家的堂屋里,有一张八仙大桌子,赵老丈和于氏坐在主位,他们的三个儿子各坐一方,赵墨才挨着他爹坐了,倒是他娘和何悠站在他们身后。
一家十几口,围着桌子,借着夕阳的余晖,赵二郎将褡裢里的铜板都倒在桌上。
铜板哗啦啦落下,家里的小孩们都忍不住“哇”了一声,就连几家大人脸上也露出欣喜的笑。
赵墨才大致一数铜板,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二弟,你那么多东西,怎么才卖这么点钱?”
一句话,嬉笑哄闹的家里,瞬间寂静,空气死一般凝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