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江笒试着喊了一声。
“怎么啦，这声音听起来那么开心。”
“为国争光，能不高兴嘛？”
付蓉乐呵呵地说着，宠溺地佯骂道。
“全世界都在替你兴奋，也就你还在呼呼大睡了。”
“为国争光？”
江笒这回是真愣住了。
“妈，你不会是打错电话了吧？这事儿真轮得上你儿子？”
什么为国争光啊，他不是就睡了一觉吗，这给他干哪儿来了？
总不能是边睡觉边梦游地跑去参加奥运会了吧……最近也没奥运会啊？
“哈哈，你这小笨蛋。行啦，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你先上网搜搜看。很好搜的，就是带你大名窜上热搜第一的那条。”
付蓉收了笑声，又细心地叮嘱道。
“这次和安东尼的会面切磋，领导都特别重视呢，毕竟最近咱们华国正在提倡文化输出，赢下来那可就太给咱们长脸了。”
不是，等等？
刚才这段话是不是冒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名啊？
江笒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付蓉就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哦，还有。学校那些绩点啊平时分啊之类的事你不用担心，A市那边好几个领导都帮你谈妥了。哎呀，我家小笒上能考古写论文，下能做一手好饭震惊外国人，他们都可宝贝你了！”
“行，那就先这样。你看完微博跟我说一声，高铁票和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出发！”
最后一句说完，付蓉就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只留下江笒还握着手机，维持着通话的姿势默默发呆。
隔了好几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才喉咙里挤出半个音节：
“哈……？”
不就一段时间没回家嘛，妈妈怎么性格都变了？
以前不是很温柔很细心的吗？这个越说越兴奋、语速快得像机关枪的人是谁啊！
他把手按在眉心，闭着眼睛小小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既然妈妈都这么高兴了，总不能煞风景地扫人家的兴。
而且再说了，其实他也挺感兴趣的，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稀里糊涂就上了热搜啊？
重新睁开眼，江笒退出通讯录，点开微博。
加载页面刚过，他不过是随意往首页瞥了一眼，立马就被铺天盖地的自己的名字给狠狠吓了一跳。
“F国名厨安东尼-杜兰德向竹华斋下战书……？”
等等！
这个战书，真的是他理解的那个玩意儿吗！
.
时间回到一天前。
晴空万里，天气很不错。街上人来人往，咖啡店靠窗的一张小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
“安东尼，你这导航还没弄好啊？”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黑发青年。
这人虽然是典型的东方长相，气质却十分张扬，怎么看都不像华国人。他穿了一身V领衬衫，精致的锁骨就那样大咧咧地露了出来；头上戴着一副夸张的墨镜，却并不像常人一般顶在鼻梁上而是推到头顶，像是发箍一般戴着。几缕碎发从额角滑落，为他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魅惑。
此刻，他正微微勾唇，嘴角泄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凑过去往同伴的手机上看了一眼。
紧接着，再次吐出流利的F国语言。
“哟，还是全中文的，难怪你看不懂。让我来呗？好歹我也是双语家庭长大的，别小看混血啊。”
“这跟双不双语没关系，我也并没有小看混血儿，林。”
另一个人一板一眼地回道。
“有问题的是这个导航软件，它的功能做得太不明确了。”
名叫安东尼的同伴，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和被他称为林的东方青年不同，他长了一副标准的洋人长相。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比普通华国人白上一个色号的肤色，以及下巴上那一团乱糟糟的胡须。同样穿着衬衫，他却像是商务精英似的穿得十分严谨，就连扣子都扣到了最上一颗。而后便是同款的西装长裤与皮鞋，腕间露出的机械手表只需一眼便知道定然价格不菲。
光看样貌，安东尼和旁边那位打扮得像花孔雀开屏似的林年纪大概差不多，然而因为气质太过沉稳，活生生凭空给自己添了五岁。
“有没有人说过你讲话很没有意思啊？”
林笑嘻嘻地说着。
“如果没有，那我就来当第一个。安东尼，你得幽默一点才能讨女孩喜欢。”
“你不是女孩。”
安东尼看上去有些烦躁。
他最后尝试了一下，果不其然还是失败了。于是，他皱着眉把手机递到同伴身前。
“你来。”
“遵命，我的大老板。”
林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接过手机。
“所以，你到底想去哪儿？现在可不是一意孤行的时候，你至少得把地名告诉我。”
他随口说了几个华国著名的景点，原本以为必定是其中之一，不成想安东尼竟然摇了摇头。
“不是这些。我要去的是，”
安东尼笃定地吐出了三个华国汉字。
“——竹华斋。”
“……竹华斋？”
林愣了愣。
“你去那儿做什么？”
看他的模样，似乎早就听说过竹华斋这个名字。
“听说那里的厨师很厉害。”
安东尼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翘起腿，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下一秒便皱起眉头。
“你不该给我点这儿的咖啡。这手艺太糟糕了，我五岁时磨的咖啡就已经比它美味得多。”
“哈，那里的厨师很厉害？你从哪儿听说的，不会是网络新闻吧！安东尼，我知道你为人死板，但身为一个现代人，你该知道网络上的东西都是虚构的；再不济，那也是夸大到不可信的范畴。听着，他们甚至能把一只普通的白海豚捧成地球祥瑞……”
林先是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他眯着眼睛，表情看起来十分不屑。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的话却越说越慢，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怎么了？”
安东尼挑了挑眉，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你终于意识到你这段说过无数遍的话有多无趣了？——听着，林。我的父亲从小就告诉我，身为厨师绝不能拘泥于常规。否则，做出来的菜也会平庸乏味。竹华斋能在网上拥有这么大的名气，它必定有可取之处。”
安东尼的语速很慢，但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信服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
然而，作为林的多年好友，他并非不能预料到对方听见自己这番话后的反应。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着说着慢了下来，但多半是因为别的原因，而不是赞同自己的话。毕竟这人看似轻佻随意，实则是个自尊与傲慢都不在自己之下的家伙。
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猜错了。
林沉默了一会，随后抬起头，重新扬起了笑容。
“我很抱歉，亲爱的安东尼。虽然我依旧不赞同那家餐厅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既然你想去，那么花费一点小小的时间去探个究竟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歪了歪脑袋，一边切换成中文输入法，一边重复了一遍。
“嗯哼。竹华斋，对吧？”
手机到了别人手里，安东尼下意识伸手想喝口咖啡，目光在瞧见咖啡上浮着的那一层发腻的油脂后厌恶地皱了皱眉。
他换了个姿势，把那一杯没喝多少的咖啡推到桌边，抬头向林询问。
“你知道这家餐厅？”
“当然。毕竟就连书呆子似的你也从网上看到了它的消息，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林一边啪啪地敲击屏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别小瞧我的情报网。”
“只有这些？”
安东尼怀疑地挑了挑眉。
“我得告诉你，林。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如果是一个只听过名字的普通餐厅，你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话音落下，林刚好也查到了合适的路线。
他把手机放到桌面，接着伸出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模仿着火柴人行走的姿势幽默地把手机推回到安东尼面前。
“好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耸耸肩。
“这家餐厅的投资人，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好吧。是约瑟翰-杜邦，奥利维亚-克莱尔，还是卢卡斯-罗什福尔？”
安东尼接过手机，看上去兴致缺缺。
“林，你什么时候对那些只知道用钱砸人的暴发户感兴趣了？”
“哦，亲爱的安东尼，当然不是！”
林撇了撇嘴，丝毫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我说的是梁远山。或者你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Arvis，这是他的英文名。”
“哦……”
安东尼眯了眯眼睛，回忆了一会才说道。
“艾琳达女士的独子？”
他顿了顿，似乎是反应过来了，这才终于提起了兴趣。
“这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不过，Arvis怎么会跟餐厅扯上关系？据我所知，艾琳达的产业和餐饮并没有关系。否则，我也不会首先想起那几个暴发户的名字了。”
“谁知道呢！”
林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你要知道，梁远山的名字在我们华人圈子里有多鼎鼎有名……‘别人家的孩子’，对，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我们在外获得怎样的赞美，回到家以后都要被指责‘为什么梁远山做得比你们好’。”
林的表情带上了几分压根懒得掩饰的不屑。他压低了声音，语速也变得很快。
“成绩，家世，商业头脑或者眼光……一切的一切，都像标杆一样立在我们面前。但在我看来，他所获得的成功不过是源自他的家庭罢了。”
安东尼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友人。
他甚至放下了手，这是一个代表着倾听的信号。
“当然，那段噩梦一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上大学之前，梁远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决定学医。所有坚信他会继承母亲衣钵的人，都认为他疯掉了。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林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他的名字从此就会淡出我的世界。但没想到刚过几年，他就带着竹华斋这个餐厅满怀赞誉地回来了。安东尼，你得知道：一个成功的商人，最擅长的便是打造完美形象——无论是餐厅，还是他个人。竹华斋是一个成功的餐厅，但我不认为它会推出真正能满足你的味蕾的食物。这就是我给予你忠告的原因，安东尼。”
这段漫长的介绍终于结束了。
林摘下了原本戴在头顶的墨镜，随意摔到桌面，满脸不耐。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对话，小小的咖啡店一角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安东尼才站起身。
他拿起手机，淡淡地说道：“走吧。”
林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用他的脸表示“干嘛？”的疑问。
“去看看那个竹华斋。”
安东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关于‘那个爆火的餐厅究竟是否纯属炒作、空有名气’这个论题……你不想亲手把梁远山拉下神坛吗，林？”
“别忘了。在美食这一方面，我和我的家族就是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