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使用的术法超出宏均预料，作为天国全力培养、远超天才的怪胎，他见识过、学习过、听闻过的法门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生死之战经历不少，让他拥有不认识法门却能寻找缺漏的能力，可石昊破修罗业障境的手段他看不出，此法涉及因果，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逻辑完善，手段非常，因果时空四大禁忌皆占，这至少是真仙法。

鲲鹏法、雷帝法，现在又有这样一门神秘术法，荒，难杀。宏均将“承影”收入虚空之鞘，缓步上前，对背负昏迷长清的石昊扬手递出一块晶石牌：“清净之所，就在城里，是最适合养伤的地方。”

“巢界陨仙岭之事，有卜算之人测过时间，在八天之后。”宏均偏了偏头：“着急的话我可以留下。”

你留下不见得长清会更安全。石昊接过晶石牌：“到时候带着她一起去。”

宏均没有说话，他们一起回了城池，负责镇守城池的修士似乎依附于仙殿，长清被修罗附身后引起的轰动不小，虽说修士之路弱肉强食，但修罗这种魔障谁见了都害怕，更何况这个发疯的人还差点把仙殿指定继承人活撕了，他们不太敢放。

跟在石昊身旁的宏均剑指抵在其中一人的咽喉上：“不是这么个讨巧的法。”

“帝冲知道了，会第一个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强者之前的对决，以帝冲骄傲的习惯，输了肯定要找回场子，但那是对于能和他对手的长清，而不是低他不知道多少等的看门修士，主子和仆人是不同的。

宏均收回手给石昊开出路，心里无奈，讨巧的讨好法，他这不就是吗？为了仙法，不丢人，丢也是丢外面天国之主的人，他乐意看这种事发生。

晶石牌是修行客栈天字房的房门钥匙，与之前在第一祖地附近开设的不同，这里天字房将整个房间用空间阵法整合成了灵气流转汇聚之地，不区分地方，房间外拓展小型芥子境，布置小桥流水与假山灵草，环境清幽，屋内屋外都有安神定心的道意隐现。

石昊将长清轻手放去床上，从乾坤袋里拿出合适的圣药修复她身上因过载生出的裂痕。八天之内长清未必能够醒过来，乾坤袋和洞天不能装人，只能用灵身带着人在陨仙岭外旁观，他本人需要进去看看，秦昊面对六冠王宁川，或许过于托大了。

将宏均作为衡量标准来看一世之冠，六冠王宁川很棘手，实力之差，不是一两块骨头就可以抹平的，之前听闻过秦昊对轮回法的使用，结果是不如他。宁川这样的对手，他不放心秦昊独自面对。

不论怎么说，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有些冷，像那天躺在锦裘堆里的感觉。石昊动了动手指，垂下眼眸掩去情绪，他承认，对于这个亲弟弟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只知道作为兄长要为弟弟保驾护航，可是在一切的开始，他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位血亲的存在。

“倘若爱你，不应隐瞒。”

“倘若爱你，不应别离。”

那都是让你伤心难过的根由，倘若爱你，应当让你免受苦痛。

他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归离原数百年他看过诸多红尘，彼时尘沙的魔神坐在花田里，琉璃百合是通人性之花，受愉悦而绽放，受悲伤而闭合，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女孩哭得千百株花都紧闭花苞，这样归终有些担心，与歌尘浪市真君一起探望女孩。那是人世间常见的悲欢离合之事，受困于旧伤复发，他进花田原本是为了找些事做，在找个理由离开摩拉克斯，走远些活动身子，恰巧听见了这番对话。

时至今日，他依然对此不甚明白。爱的种类太多，他只来得及分辨自己想要什么、得到了什么。

长清身上的伤口在圣药治疗下开始好转，一株圣药不够，石昊久违的开炉炼丹，昔日提瓦特没有条件，想给摩拉克斯吃点糖豆补身体都不行。石昊想起这件事，又开了一炉，往里放性温味甘的灵草，准备做一瓶糖豆送给钟离吃着玩。

宏均看见石昊添第二炉的动作，撑着头盘坐树干上。性温味甘的丹药对床上那位病患没什么用，也不能让石昊有应急之用，这样的丹药有些鸡肋，想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果，这炉甜豆似的丹药是给那位先生的。

虽然没什么用，但吃着甜，让人开心。

这不是讨女修欢喜的方法吗？那位先生是男修啊，难不成是女扮男装？

宏均满脑子八卦乱飞，作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子弟，他吃的瓜和他的经历一样丰富多彩，说起来天国里有人专门整理过大教内部的不传之秘，因此受到了联名追杀，最后天国之主不得不出面作证，说这本书已经销毁。其实没有，这本书被他重金买下了。

石昊炼丹用去两天时间，将东西戴在身上，引出灵身带长清，由宏均带路前往巢界。

巢界陨仙岭，藏有真仙之谜，“仙”之一字摄心夺魄，是修真界这辈子都绕不开、躲不过的字眼，自从陨仙岭出世，四面八方修士不断汇聚而来，三冠王甚至是那位传闻中的十冠王也来到了此界，等待仙缘出世。

宏均隐于虚空中，气息几近于无，周身波动降到最低。这里群敌环伺，隐秘是杀手最好的武器与重要优势，石昊听着宏均传音介绍，一一将那些一世之冠看过。

三冠王长弓衍，为寻妻子复生机缘；谪仙，身份不明，昔日天角蚁巢穴月下笛音葬群雄；十冠王天子，实力不明，不露人前。

宁川并未露面，秦昊也不知身在何处。

“怨气冲天，这里不安全。”宏均忽然出声。

进入陨仙岭需要穿行一片密林，他们站在密林边缘，从外看草木青绿，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在这样平和表象之下，宏均嗅到了浓厚的死亡气息，他甚至警惕的丢给石昊一块琉璃石：“如果琉璃火在就好了。”

琉璃古火有古佛度化之能，比琉璃石的作用大。石昊新生警惕，他们走入密林，眼前景色骤然变化，绿色不在，满目漆黑暗色，枯死色的枝丫像冤魂的手，狰狞伸向天际，树干上生了黑色的瘤，像头颅悬挂，尽是鬼气。

这么多年了，石昊对“鬼”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存在还是有些惧。

他的身体不自觉紧绷，宏均往远处走了几步，忽然低头，原地踩了踩地面，潮湿之下隐藏着某些坚硬的东西：“血肉铺地。”

这里是陨仙岭？

不如说这里是腐尸乱葬岗。

宏均用脚挑出几根白骨，上面落下破碎成块的黑色腐肉，石昊还没来得及接话，这片密林却随着白骨的出现而苏醒，树干上头颅一样的树瘤齐齐转了方向，生出五官的树瘤望着他们，凝视他们，在石昊侧头观察的时候猛然睁开没有瞳孔的双眼。

鬼风平地起，石昊听见有一群人在忽远忽近的窃窃私语：

“又来了，又来几个。”

“都死了，全都死了。”

石昊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趴在他肩头，鬼气森森，嘶哑低语：“他们都死了，你们也该死了。”

石昊反手一拳却打了个空，宏均从虚空中退出，“承影”出鞘，他看着石昊：“没有东西。”

他们身后都没有东西，周围都没有东西，声音和冰冷的触感是从哪里来的？

琉璃石躺在活人温暖的掌心里光辉流转，神圣非常，石昊皱眉，将琉璃石放进洞天里，宏均这才看清石昊身后趴着鬼，身后排着队的亡魂朝他露出诡异的笑。

如果不是琉璃石，他身后也会是这种情况。

宏均双指一并，符文裹挟金光在剑身抹过，虚幻剑身凝出尸体，石昊偏头，让宏均一剑斩落冤魂头颅。他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低头看见树瘤落地生根，枯枝穿透土壤向天空不甘而去。

狂风骤起，鬼泣风嚎，石昊拿出琉璃石，抓住宏均肩头，鲲鹏振翅急飞，转瞬离开百里。周围树影摇晃，树瘤转换位置，对准他们的方向死死不放，灰色雾气在林间弥漫，石昊瞳孔骤缩，认出这就是祖地里见过的诡异。

他反手将宏均拉到身后，收捏法诀凝出岩印，一掌推出，金光浩荡间有祭祀音回响虚空，震得灰雾连连退去。

“仙古死了——”

亡魂在尖啸，石昊感觉灵魂一阵刺痛，那些树瘤长出了嘴，在哭、在怨、在恨。

诡异退了，但这些东西丝毫不受金光影响。

宏均正想说什么，比如那枚奇怪的符文，身边却忽然落下璀璨琉璃火，琉璃火天然是亡魂怨气的克星，一出现便使四方安定。

被石昊灵身背负的长清扬起指尖，八百琉璃火缭绕他们身边，撑开一处安宁，石昊转身向她走来，长清勉强睁着眼睛：“还能撑一会儿。”

“这就离开。”石昊递给她一枚丹药，看着长清含进嘴里才转身，运转鲲鹏法，借由琉璃火开路离开这片诡异密林。

这世间阴阳相对却并立双生，密林背面生长着黑色的树，树枝上却悬挂着半神药，石昊毫不客气，直接把这些打包带走，还往长清手里塞了几个。

长清抓着果子，声音有气无力：“雷帝法克制阴邪，我能不能把鲲鹏法这个奖励换成雷帝法？”

她在提醒石昊，他有办法应对亡魂。宏均正在前面探路，听见声音倒退几步，侧头去看石昊，听见他说：“他们应该是被困在林子里的。”

“需要的是超度。”

长清脑子有些迟钝，缓了缓气息才意识到石昊在说什么，直起身子回头看：“这里是哪里？”

“陨仙岭。”

是这里啊。长清精疲力尽，收回琉璃火后神志开始恍惚，强撑着解释：“据说这里，是仙古一处埋尸地。”

是应该超度。

都是战死的亡魂。

长清重新坠入昏迷，石昊满载而归，准备和宏均离开这里，离开密林之后没有在遇见什么危险，虽然隐约可以听见远处有惨叫声，但都离他们太远。忽的，石昊目光一转，停下脚步。

“秦昊。”宏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挑了挑眉：“那些灰色的雾气不是什么好东西。”

仙药园。

天仙树因故分裂，天神树们记忆受损，对仙古的印象残缺不全，在先生找来时有些犹豫，藏在仙药园里的天神树看着跟随在钟离身边的同类，犹豫再三才决定与他们同行。

它们这种天地奇珍，对任何种族的修士都没有信任。

钟离略微修复天神树身上的损伤，感觉到轻松不少的天神树晃动树干，觉得自己这次或许没选择错。白龟不由自主扬起头颅，颇为得意，正想说什么，却听钟离询问：“这园里可还有花？”

仙药园里诸多药材早已泯灭时光中，只剩残影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白龟回想片刻，带着钟离往荷花池走，那里是仅剩的花朵留存之地，钟离从池中细细挑选出一朵白莲，但这不够。

他们离开仙药园，白龟背上女仙睁开眼，看着先生摘取诸多鲜花扎成小小一圈。

“该离开了。”

女仙忽然问：“先生，您要去哪儿？”

钟离眼里带着笑，温声回答：“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