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个丰收年吗?”夏璟言对着稻田喃喃道。
“应该会吧。”顾千城接话道,“今年雨水充沛,正适合水稻生长。”
夏璟言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去年越州的旱灾似乎也是发生在八月,今年可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稔才好啊。”
国库空虚的问题尚未解决,若是再发生天灾,皇家内库又能支撑几次呢?还是要挣钱啊。夏璟言心道。
顾千城闻言看向对方,夏璟言神情认真,似是真心的关心着、祈祷着,其中还有着一丝忧虑。
顾千城心中疑惑更甚,对方说出的话总能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因为夏璟言说的话多么难懂,而是在顾千城看来,这些都不应该是对方应该关心的问题。
两人年纪相仿,他也有不少同龄的朋友,但他们从来不会关心奴隶、不会关心水稻,就连他们家中的长辈,也只关心如何赚钱。
会关心这些的,要么是这些事情和他们自身利益相关,比如奴隶和农夫;要么是做官的,还要是关心民生疾苦的好官。
前者显然不是,至于后者嘛,这么年轻的官员?唔...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但不知为何,顾千城直觉对方更不是官员,他见过不少官员,卑躬屈膝的、傲世轻物的、城府深沉的、老谋深算的、心狠手辣的...可没有一个向这人这么...特别,这人身上带着他说不清的气质--单纯却不愚蠢、尊贵却不傲慢、年轻却又不似个少年。
送信的地址是个空荡荡的房子,仿佛只是为了给弟弟写信而用。如此处心积虑的躲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言兄到底是什么人?
顾千城皱着眉久久注视着夏璟言,思索着对方身上的谜团。良久后,夏璟言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侧头问道:“怎么了?”
顾千城回过神来,笑道:“在想言兄到底是什么人?”
夏璟言也笑道:“走之前一定会告诉顾兄的。”
顾千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道:“言兄…不能留下来吗?”
夏璟言摇了摇头,说道:“本也打算丢下一切一走了之的,但这几个月以来,我逐渐理解了父亲的话。父亲说的对,即坐了那个位置,就该担起责任。不回去,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夏璟言停顿了下,垂眸说道,“兄长想来已经知道我在扬州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到我。我也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
顾千城沉默了下,他想问以后还能再见吗,但想到对方疑云重重的身份,顾千城隐隐觉得,对方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了。
“言兄,我--”
“下雨了。”夏璟言突然出声,打断了顾千城刚刚开口的话。夏璟言话音刚落,顾千城便察觉到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到自己脸上。
八月的雨来的急,来的猛,不过几个呼吸间,刚刚还是一颗一颗颗砸下来的水滴便已成了密集的雨点。
两人手忙脚乱的将树下的躺椅桌子搬到屋檐下,顾千城的小厮也赶紧跑来帮忙。虽有繁枝茂叶为三人遮去大部分雨水,但三人搬完东西时依旧湿了些衣裳,夏季衣服本就单薄,淋了雨水的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尤其是那小厮,之前一直在门外马车上等着,这一番跑来搬来搬去,身上已经是湿漉漉的。
雨水沿着屋檐流下,形成一张紧密有序的水帘,将暴雨隔离在屋檐之外。
三人站在屋檐下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夏璟言看了看两人,道:“二位都没带备用衣裳吧?”
那小厮似是怕被怪罪,低眉回到:“来时不曾想今日会下雨,未曾帮我家公子准备。”
夏璟言笑道:“无妨,二位若不嫌弃,就先穿我的凑合凑合吧。”
“这...”那小厮犹豫的看向顾千城,顾千城点点头,道:“莫要拂了言兄的好意。”
那小厮闻言便对着夏璟言拱手道:“多谢公子。”
夏璟言领着两人进了屋,从柜子里翻找衣服。顾千城虽经常来小院,却是在夏璟言住进来后第一次进到夏璟言的寝房,此时好奇的打量着对方的寝房。
夏璟言的房间很是简单朴素,和当初买下院子时原主人留下来的没什么差别,正中一张四方桌,靠里一张架子床、墙边一个方角柜、窗边一张平头长案以及一些必需的物件。
这房间本不大,但因为家具稀少看起来却空空荡荡很是宽敞,若非知道对方是真的住在这里,顾千城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有人住。
或许,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这里,买下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这房间唯一有着人类生活气息的只有窗前那张长桌。
长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顾千城将目光落在那张宣纸上,宣纸上是一个男人的画像。
画上男子发冠束发、长身玉立,顾千城不自觉迈步向长桌前走去。是言兄喜欢的那人,顾千城看了一眼便已知晓,因为此人与言兄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绝非言兄的兄弟。
这就是传闻中的杀伐果断、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吗?顾千城觉得有些意外,他听说过不少摄政王的民间传闻,他知道对方长相极佳,但在他想象里,对方从十五六岁时就上了战场,从刀山箭雨中博得的功名。那人是威震三军、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这样的人,应该不苟言笑、严峻冷酷、自带着肃杀之气,让人只看一眼便该心生胆寒,不敢靠近的。
而画上男子虽五官俊朗、棱角分明,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严肃,倒像是个温婉如玉的翩翩公子。或许是那人嘴角的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给此人平添了一份温柔。透过画像,仿佛能看到那人温柔的目光,以及作画人一笔一画中包含的满满爱意。
顾千城觉得画中人不似是威振天下、无人敢出其右的摄政权臣,而像是被细心呵护的富家公子。又或许,顾千城想到,这是言兄眼里的摄政王,一个温柔的、需要被爱护的普通人。
顾千城忽然庆幸这场突然而至的雨打断了自己未说出口的话,如此真挚的爱慕着摄政王的言兄,怎会接受自己的感情。
这场雨来了快去的也快,只下了不过半个时辰。夏璟言稍稍松了口气,每日日入时分,城门关闭,届时城内人出不来,城外人进不去。如今离城门关闭已不到一个时辰,而李伯晚晚凡凡三人还在城中,他们去时天气尚晴朗,夏璟言记得他们三人并未带蓑衣。若这雨一直下下去,李伯他们想必冒雨赶回来。
暴雨洗去了白日的潮热,雨后的空气混着绿叶和泥土的气息,格外好闻。天空在暴雨之后又漏出了一角金色日光,太阳穿破了云层显露在西边的天际之中。云层被染上了金边,天空美丽的似要给这一天补上一个美丽的结局。
夏璟言走出了小院门,向着通往城门的小路张望,等着李伯三人归来。太阳快要落下了,城门不久就要关闭,顾千城也已离开小院返回城中。
许是做好了决定,这几个月来,夏璟言难得觉得心中轻快了些,既然走的多远都于事无补,对皇兄的渴望、心中的苦痛并未因离开而减少半分,那自己是在长安还是扬州又有什么区别?在这里,自己只能照拂到李伯凡凡晚晚三人,但在长安,自己能做的更多。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男女地位平等,奴隶亦有人权。
父皇想要的太平盛世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自己也没有父皇那么厉害,但或许也有自己能做的、自己能实现的盛世。自己想要盛世也仅仅是让他的子民都能得到安宁的生活,让他的每个子民--无论贫富贵贱,都能漏出晚晚般天真快乐的笑容。
至于皇兄...夏璟言垂了垂眸,虽然他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去幻想,但他还是会忍不住会在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和亲的队伍早该到了,但...似乎没有听到皇兄成婚的消息...或许...一切还是可以挽回的...
或许...皇兄后悔了呢...夏璟言忍不住这么祈求着。但每每想到这,夏璟言都会快速的摇摇头,及时打断了自己的幻想。皇兄若是后悔了,那怎么会还不来找自己?自己躲的有那么难找吗?想到这,夏璟言不免又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
躲着不想被找到的是自己,希望被找到的也是自己。夏璟言低着头默默叹了口气,自己怎么能有这么矛盾想法。
雨后的土路积聚起大大小的水洼,每一处都宛如一个小世界,每一个都容纳着一大片天空,空中那轮夕阳仿佛回光返照般,在暴雨后重将明亮的光芒投向人间大地,但不过须臾这最后的光芒便又已消失,只留下天边几抹余晖。此时,那抹余晖也在渐渐消逝。
怎么还没回来,城门快关了吧。夏璟言如此想着不免担忧的看向来路,三人一向都是日落前就会回来,今日虽然下雨了,路不好走,可雨已经停了许久了,这里离城门并不算太远,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吧。
天色越来越暗,夏璟言皱着眉头眺望着路的尽头。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路的转弯处,但夏璟言见状眉皱的更深了,三人用的是驴拉的板车,可那黑影却是马车模样。
尤其是那马车赶的极快,马蹄声急促,不过几个呼吸间,夏璟言便能看清那马车的细节。马车上插的三角幡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顾”字。
顾兄的马车。夏璟言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直觉,对方刚刚离开不久,怎么会回来,而且…城门就快关了。
发生了什么急事?难道...和未回来的三人有关?!夏璟言心中生出不妙的直觉,死死盯着极速驶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