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慕,事情可曾办妥?”沈自白一跃至马下,径直向军营里走去。
这几步却像极了蹉跎半生,陈叔余生最为记挂的便是复仇之事,可他这一去便去断了许许多多人之念想。
北风簌簌,又是一年冬,又是落满了雪的寒冬。
他的衣襟被刮得乱舞,远远地便瞧见了半膝跪地的离慕,面色却十分凝重。
沈自白心中一凝,终归是掀开帐篷走了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如剪秋水的眸子。
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一双杏眸,几个时辰前在笑意盈盈倚在他臂弯的女娘儿,此刻只是眸中含泪。
沈自白伸出手想把人搂进怀里,却被面前的人狠狠推开,她换了装束,一身紫色劲装更衬得英姿飒爽。
“筠儿,你怎会在此?”沈自白忍不住出声问道。
“端王此时怕是再寒暄一二已是来不及的。”沈自白冷眼扫去,只见一旁的吕子沂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眼底分明是戏谑。
“王爷,吕公子说奉圣上口谕前来察看一二。”离慕走上前来说道,身上更是带着伤痕。
沈自白抿着唇,冷冷地看着吕子沂。
“吕公子可看出什么来了。”
“端王说笑了,还请端王随小生回宫里复命吧,小生一人可不敢做此主张。”吕子沂面上依旧挂着笑,勾勾手唤来了身后的侍从。
“且慢——”
“等等——”
沈自白一抬头便撞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柳筱筠,她拦住了吕子沂的侍从。
“本公主有话问端王,尔等退下。”柳筱筠抿着唇向前几步靠近沈自白。
“公主,这怕是不妥。”吕子沂还待说些什么。
“退下!”柳筱筠斥道,顺带着掌掴了吕子沂一巴掌。
“臣,臣自是不敢冒犯公主。”吕子沂嘴角沁着血,言罢便带人退了下去,转身霎那眼底猩红。
“公子,您——”小厮面带担忧迎了上来。
“无碍,我决不会任由他们一直嚣张下去的。这巴掌,迟早要她柳筱筠百般奉还。”吕子沂伸出手摸了摸还沁着血的伤口,冷冷地噙着笑道。
“沈自白,我今日还尚且听你一句解释。”柳筱筠咬牙切齿说道,自顾自找席坐下。
“筠儿,你也不信我?认定我真有谋反之心?”沈自白作势便要来牵柳筱筠的手。
“你向来巧舌如簧心思难辨,我又怎知不是你计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柳筱筠冷冷地瞥了沈自白一眼,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筠儿,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知么?”沈自白手指空攥得泛白,目光更是紧紧地黏着柳筱筠。
柳筱筠转过身去,劲装被风吹得鼓动,直呼呼作响,单薄的身影却丝毫不动摇,只强忍着泪水咬着殷红的唇。
“沈自白!你分明说好,去向我母妃提亲!昨夜还是言笑晏晏,今日怎想你却成了,成了.......”柳筱筠脸涨得通红,眼眶蓄满着泪花直打转,又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势必要与我说个清楚,否则,今日一别,我们便一别两宽!”柳筱筠霍地一声拔出了刀,不偏不倚地指向沈自白,齐整的发丝也莫名乱出一缕来。
“我沈自白自问心中无愧,筠儿你若不信我,便剖开我的心,一看便知。”沈自白负手而立,只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逼近柳筱筠的刀。
“沈自白,你莫以为我不敢!我只问你一句,你从醉仙楼便把我也算计进去了?是也不是?”柳筱筠双眸通红,清泪如断了弦的珠子,一齐啪嗒落了下来。
“不问前事,我只知,我沈自白今生只爱慕柳筱筠一人,只心心念念你一人。”沈自白定定地凝视着柳筱筠,情真意切道。
“好,好,这便是有了。沈自白,我柳筱筠此生最恨他人欺瞒,我不论你是为了复仇,或是其他。你但凡与我说一声,何知我不会帮你?可你一步步欺瞒我至今,昨日还与我私定终生,先前的许诺我只当喂了狗!”柳筱筠冷笑着,不可置信地一步步后退着,哐当一声手中刀便落了地。
“筠儿,你听我说。”沈自白上前牵着柳筱筠的手,将涕泪横流的泪人儿拥入怀中。
“我承认,我先前得知你在醉仙楼确是想从你手中得到百忧解不错。可在得知你一人空受报仇之苦,我却只能助你找到陆如霜。我自问心中,对你的情谊丝毫未变,我也从未有过利用你去取得其他物什之说。我沈自白,还不至于无耻到此等地步。”沈自白轻轻握住柳筱筠的手,郑重地放在胸口前。
“你——”柳筱筠止住了泪,欲言又止,愣愣地看着沈自白,他眼底却只见澄澈。
“公主,王爷,此时可不是小生来打扰二位,而是宫里派人来催,小生怎敢违背圣意。”吕子沂的话从帐外传来。
“待我归来,我必定跟你解释清楚。”沈自白将柳筱筠的手放至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便决然转身离去。
“好,我等你分辨,若是你不归,我便全然当你骗了我!”柳筱筠在身后恶狠狠地喊道,后又不自觉噤了声,心高悬了起来。
沈自白,你答应过的,不许不归。
“王爷,冒犯了,请。”吕子沂勾着嘴角又摇起折扇来,尽管嘴角还沁着血,却丝毫不失风度。
“派人送公主回宫。”沈自白低声道。
“王爷还是多多挂心自己吧。”吕子沂紧随沈自白后也上了马,幽幽笑道。
天已彻亮,黑暮随之而去。
沈自白紧抿着唇,一步步走向困住他十年的皇宫。
“王爷,请吧。”
皇宫门口的石像肃穆,守卫更是个个紧绷着脸。
沈自白心事重重地由公公带领着。
“启禀皇上,端王已带到。”
“让他进来。”皇上年纪尚轻,嗓音醇厚。
为首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自白一眼,行了一礼。
沈自白理了理袖子便进了宣政殿,恭敬地跪下行礼。
“臣叩见皇上。”
皇上未作声,只见他屏退了身旁众人,四下安静,沈自白只闻细细的添茶声。
“沈裴,别来无恙啊!朕与你可有许久未见了。”皇上却未提让沈自白起身之意。
“是沈裴的错,请皇上恕罪。”沈自白垂眸答道。
“哦?那你就给朕好好道来所犯何罪。”皇上年岁尚轻,长身玉立,眉宇间却不怒自威。
“于公公,您说皇上可真的会处罚端王?”
“皇上心思莫测,圣意岂容你我揣测?你可见皇上何时面容显于色?除了在那虞贵妃面前。”于公公恨恨地拍了拍身旁小太监的头,又独自忖度起来。
“沈裴,莫不是你以为朕近几年太过于放纵你了?以至于你得意忘形!”宣政殿传来杯盏落地声,殿外的太监宫女们皆战战兢兢,不敢出声,怕圣怒下一刻便谴责到自己身上。
“沈裴不敢,沈裴只知家父一心为国忠心无二却薨于边疆,原是被匈奴围剿之时粮草却迟了整整两日才到,而那派送粮草的人却是先皇的亲信狄信大人。”沈自白平静地说道,可眼底却不自觉蓄上了泪,他本以为即使再提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不料深深的疤痕长出了浅浅的痂。
“大胆沈裴,竟敢非议先皇,你可知此罪可诛九族!”皇上声调微扬,圣威更是如大小露雨般落在沈自白身上。
沈自白抿着唇,慢慢地抬起身子,不卑不亢地正视着九五之尊。
“臣知罪,可臣想为家父想为靖远侯讨个公道,为那场战役中无数死去的将士们讨个公道。”沈自白重重地叩在肃穆又令人敬畏的宣政殿中。一滴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这么多年的担子终于落了下来,不论结局如何。
宣政殿长长地静默着,烛蜡还不知死活地舔舐滴落着红泪,只见皇上金贵一尘不染的黄袍扫过。
“沈裴你这是向朕讨说法?”皇上李煊冷笑着,下一秒琉璃杯盏便掷了过来,重重地擦过沈自白的脸颊。
“是。”沈自白默了一阵,面色不改地答道,任由脸颊肆意地淌着血。
“那朕不领你这个情倒显得朕的不是了,既然你如此想为你父亲讨公道,朕便送你去边疆,代父守疆。”李煊挑着眉,冷冷地说道,沈自白却分明瞧见了这位年轻帝王眼底的愠怒与不容侵犯。
李煊自十五岁登基以来,便大刀阔斧改革逐渐削弱宰相专权,朝廷上下皆称赞其之圣明,可唯有近臣才知晓这位陛下的脾性。
他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矜贵地守着自己的领地,会耐着脾性听谏言,可下一秒却会痛骂着将他们分奏折统统甩出去。
“臣领旨。”沈自白敛容道。
“陛下,公主求见!”门外的公公战战兢兢说道,佝偻着身子。
“朕统统不见!”李煊皱着眉,将冷茶一饮而尽。
“慢着——让她进来。”李煊又摆摆手。
“朕这位皇妹自回宫后非召见从不踏足这宣政殿内,今倒是出奇,沈自白你倒是说说为何今日来了。”李煊挑着眉说道
“臣妹参见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