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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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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街头人声稠密,宗少唯捧着新出锅的两个酥饼,站在街角狼吞虎咽。

平常这片朝阳的空地总有黄包车待客,今天却是空荡荡的。他边吃边盯住熙攘的街道,终于看见一个车夫拉着空车厢跑来,临近街角逐渐放慢了脚步。

把剩下的一个酥饼用油纸包好,他抬手叫住车。

“先生。”车夫赶紧拉着车迎过来,到跟前撂下车把,麻利地拿手巾擦抹车座。

宗少唯递过钞票,“去小桃园。”

车夫接过两张大钞,正惊喜地摩挲,却见客人抬腿跨上了自行车说,“你来带路。”

半个钟头后,黄包车停在街边,车夫指着里外三层的人群,“先生,小桃园到了。”

看着数不清的后脑勺,宗少唯疑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车夫们常年奔走于街巷,恨不能有两条狗打架都知道输赢,闻言立刻说道,“昨晚这里死了人。”

宗少唯回头看他,“什么人?”

车夫黝黑的脸膛一肃,抬手拢在嘴边,“听说,是个小日本。”

宗少唯眉心微蹙,又朝人丛中看了一眼,“怎么死的?”

这可说是今天为止最了不得的谈资,车夫兴奋而又神秘地凑过来,手指沿短褂正中一划,口中还配合着“刺啦”一声,“听说,是叫人给开了膛啦!”

“叫谁?”宗少唯紧追着问。

车夫一愣,“叫......”他抓挠起手臂,眼珠也斜向一旁,“叫老门堂的人。”

这明显是瞎猜,一个本地黑|bang 怎么会对日本人下手。宗少唯顿时觉得车夫的话不怎么靠谱,于是又掏出张钞票给他,“哪也别去,等会儿再领我去一个地方。”说完就朝人群走去。

车夫高兴得咧开嘴,赶紧把钞票揣进怀里。

宗少唯无声无息地融入人群围观,耳听着四周的议论,但很快就发现他们比车夫更离谱。

戏院查封的内幕被传得五花八门,甚至有人说起因是两个富家子为了一个角儿争风吃醋,先是争相打赏,见难分伯仲就动了武,结果一个失手捅死了另一个。

“昨晚我就在这门口卖花生,”一个背藤条篓子的男人信誓旦旦指着脚下的地面,“亲眼看见廖家老二给人抬出来,浑身那个血啊......”他用手比划着前襟,“啧啧!”

旁边听他白话的人也纷纷啧啧出声,“唉,年纪轻轻的。”

“那廖家能罢休?”

“开什么玩笑!”另一个在对面大华赌场专门给人买烟跑腿的伙计闻言插话道,“没瞧见小桃园都给封了吗,听说把这里头喘气儿的都带走了!”

又是“听说”,宗少唯无语,就准备离开,忽然又听卖花生的爆出猛料,“这算啥,廖爷为了抓姓周的,把自家火车都炸了!”

宗少唯在一片惊呼声中倏然回头。

“这么说昨晚去奉天的火车爆炸,就是因为这个啊!”

“那姓周的死了吗?”

“铁轨都炸飞了,你说死没死?”

“啧啧啧啧......”

“哎,说起来,昨晚我亲眼看见周老板和廖二爷一同从车上下来,又一起进了小桃园。当时我瞧他们挺亲热啊,廖二爷还亲自替周老板开车门呢,俩人有说有笑的,怎么说杀就给杀了呢?”

“可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哇。”

宗少唯像被那刀捅在心口,当即转身拨开人群。

车夫今天心情极好,倚着车轱辘蹲着,哼着小调卷了支土烟,正从兜里摸洋火,冷不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跟着身子就被拎了起来。

“廖家老二是谁?”头顶传来宗少唯勉力平静的声音。

车夫猛一个激灵,抬头撞见两道迫人的目光,手中的烟卷登时滚到地上,慌道,“是、是、是廖爷的二公子!”

这话等于没说,宗少唯正要追问廖爷又是谁,发觉余光中有人,只好松手,又把卷烟捡起来塞回车夫手上,“走,路上说。”

早春微寒的空气沁润心肺,可一转眼,已如一把无名之火烧灼着心肝。

这是一种被愚弄时,羞恼又窒闷的感觉。然而讽刺的是,压根没人愚弄他,就像没人叫他对顾潮声撒谎一样。

不过是多余的自作多情罢了。

生平第一次的自作多情,才冒了个头就寂然收场。因为无人知晓倒也谈不上丢脸,只是可笑了那几本新买的书,还有买书时的那份心情。

黄包车拐进民生路,很快,车夫指着不远处的洋楼道,“那就是鸿晟贸易公司。”

一路之上,车夫把廖家的历史抖了个干净。只是消息沉淀至他这层面,几乎只剩了叫人眼花缭乱的市井传闻。

宗少唯挑挑拣拣,刨去那些夸张到荒诞的富贵,还有那些眼熟,但过于鸡零狗碎的豪门虐恋,他获知:廖冲是关山的头面人物,靠经营铁路积累了丰厚的家资和通达的人脉;廖家四个儿子,廖仲霖行二,据说长相风流,是个浪荡的公子哥。

此时望着那座不时有人进出的二层白色小楼,他神情漠然。

原来这就是周兰亭上班的地方啊......现在看到了,又怎么样。

他一声不响地站着,车夫以为他在琢磨这间公司的来头,便极有眼色地介绍道,“这里的老板姓周,是个美男子。”

宗少唯缓缓斜过目光,“你知道的还真多。”

车夫以为他不信,笃定道,“是真的。我拉过那个人两次,听见有人喊他周老板。”

宗少唯掏出两张钞票给他,让他走。

车夫两眼放光,见客人又蹬上自行车,赶紧将钞票揣好,拎起车把激动道,“先生还去哪,我给您领路!”

宗少唯却径自骑走了。

车夫不死心,在后头粗声喊道,“我叫王德贵,是福茂车行的!往后先生有啥吩咐,我随叫随到啊.......”

自行车游鱼一般在街面穿行,经过门庭若市的隆福茶楼,和略显冷清的报亭。

宗少唯刹住车,又朝后退了几步。

他记得这间报亭的主人是个戴旧毡帽的中年男人,上回周兰亭赏了一大张钞票,叫他给生病的孩子买糖吃。他还看到那人殷勤地为周兰亭点烟,俩人有来有往地聊了半天。

这会儿照看生意的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蹲在一边,正开心地逗弄着一只杂色小狗。

小狗笨拙地摔了个跟头,男孩儿哈哈地笑,忽然看见有人招手,立刻蹦起来抓过一叠报纸,风一样奔来。

“先生,买份报吧!”

见宗少唯掏出钞票,他两眼立时盯住,嘴上甜甜又为难地说道,“先生好阔气!可是这么大的票子,我找不开呀......”

那双圆溜溜的眼珠透着叫人恨不起来的狡黠,宗少将钞票交给他,“我问你。”

小孩儿眨巴着眼睛。

“今天见过周先生么?”宗少唯问。

隆福茶楼的伙计说过,周兰亭的报纸是由报亭的小儿子每天送到茶楼的,想必就是这孩子。于是他旁敲侧击地打听,想看看周兰亭是真病,还是故意装病躲他。

小孩儿捏着钞票,仰起纯真的脸,稚嫩的童声问道,“哪个周先生呀?”

“......”

宗少唯微眯起眼。

小孩儿见状低下头,喃喃道,“要不然,这报纸就送给先生吧。”说完作势将钞票和报纸一并奉还。

恍惚间宗少唯以为回到了大上海,身边人大的小的都这么会演戏。

他哼了一声,重新蹬起自行车。

这时卢声抄起跟在脚边的小狗,笑嘻嘻地冲宗少唯的背影扬声道,“先生,这钱......”

“买糖吧!”

-

此时的周宅,廖仲霖正躺在沙发上哼哼。

周兰亭在一旁检查他脸上的青肿,手指轻轻一碰,廖仲霖就夸张地“哎哟”一声,“轻点儿,疼着呢。”

周兰亭不再由着他胡闹,站起来拉他,“走,我送你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哪,”廖仲霖一骨碌爬起来,“没那么严重。”说完又捧着脸“嘶”地吸了口气,慢慢躺下,“就是有点难看罢了。”

“那我送你回家。”周兰亭也知道他伤得不重,只是怕他在外头晃荡再生枝节。

廖仲霖艰难地歪过头,白了他一眼,“我爹见我这副德性非打死我不可。”

廖冲老当益壮,顶着这张脸,他不敢回家。本打算去廖伯炎那,可大哥素来口风不紧。

回大都会怕丢脸,几家大饭店也尽是熟人,平常的旅店他又嫌弃。司机拉着他瞎转悠,最后没辙,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司机家不算宽裕,唯一的一间卧室收拾干净了让给他,自己瞪着眼睛在车里守了一夜。

周兰亭无奈道,“出了这种事,你以为不露面廖爷就不知道了?”

廖仲霖不满地皱起眉,“兰亭,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千方百计把我留下吗?最起码也该让我先洗个澡,再给我找身衣服换上。”

“行,是我照顾不周。”周兰亭笑了,“那廖二爷,劳烦您动一动?”

廖仲霖哈哈大笑,牵动脸上的伤又哎哟一声,随后爬起来,乖乖跟着周兰亭上楼。

混乱又仓促的一夜过去,他仍穿着昨天的那件孔雀蓝长衫,正倦懒地解着盘扣,听见周兰亭在前头说,“洗完澡还是帮你擦些药水吧。”

闻言他抬起头,看着周兰亭的背影。其实他心里有事,偏又存不住事,怕周兰亭问,又很想对他说。憋到现在,终于讪讪开口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和姓方的动手?”

周兰亭脚步一顿。

方才廖仲霖进门,劈头就骂,“方可臣那个混蛋!”

见他白净的脸上兀然一团青紫,周兰亭立刻就明白了,跟着更是明白了为什么昨晚离开小桃园时不见了方可臣。

昨天他暗自庆幸廖仲霖及时脱身,没想到他非但没走,还阴差阳错地吸引了方可臣的火力。

到底还是叫廖仲霖卷入了麻烦,周兰亭现在后悔不已。

一个方可臣并不足为惧,怕只怕有人利用这场风波打廖家的主意。

严铁铮与廖冲素无往来,不是他不想,而是廖冲行事谨慎,从不给他机会。

可现在机会来了。

昨晚的锄奸行动,保密局必然想到是共|党的安排。而严铁铮此人周兰亭所知甚深,最为狠辣的杀招就是给对手扣上“通|共”的帽子。一旦得逞,对方轻则破财消灾,重则家毁人亡。

好在这一池浑水,澄清不易,还来得及。

想到这,周兰亭回过头,“仲霖,我记得你说过阵子还要再去一趟上海。”

廖仲霖愣住。

周兰亭接着说,“不如你这两天就过去,在那边多待上一阵子。”

廖仲霖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让我躲出去?”

他平时算好脾气的,但到底是少爷性子,浑起来从来都是别人躲着他。现在让他示弱,还是在周兰亭面前,于是更逞强了,一掌拍上楼梯扶手,“你以为我怕了保密局?”

周兰亭捏着廖仲霖的袖口,把那一掌轻轻拎下来,“不是你怕,是我怕。”又淡淡一笑,“就听我一回,成么?”

他这样一笑,廖仲霖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对于周兰亭,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何况他也不傻,知道周兰亭是在为自己谋划。

只是那笑容叫他心虚,于是皱起眉,装作不忿的样子。

实际上他在犹豫,该不该把昨晚柳怀霜为了他挨了一巴掌,以及他为了报复故意揽住柳怀霜的肩膀说“我就是喜欢三哥”,最后果真激怒了方可臣,并挨了他一拳的事告诉周兰亭。

想说,是因为除却爱慕,他更把周兰亭当作无话不谈的挚友;不想说,是因为那一句“喜欢三哥”,似乎也不完全是斗气的冲动。

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不具雏形,甚至廖仲霖自己都看不清,可他还是心虚,总觉得周兰亭的笑容意味深长,交织着看穿他心思时的无奈,和被他蒙在鼓里时的无辜。

于是他更无法拒绝周兰亭了。

再则想到怒发冲冠的爹,和他那支堪比凶器的紫檀木手杖,廖仲霖就觉得出去避一避也不是不可。

于是他点头答应,同时也决定将昨晚的插曲暂时藏在心里。

-

宗少唯一路都在计算着时间。

从小桃园到如意巷,骑自行车花了一个小时零十分钟,汽车至少会省一半的时间,要是晚上还能更快。

昨晚自己打电话到小桃园大约是在九点三刻,那时候听筒里已是混乱不堪,想必已经发现死了人。

今天那个卖花生的说抬走尸体并且查封小桃园的不是警察,是一群穿黑色中山装的凶徒。宗少唯知道那是保密局的人,那么顾潮声一定知情,但上午见面的时候,却丝毫不露口风。

是在怀疑自己吗?

不过,甭管死的是谁,周兰亭一定是在尸体被发现前离开的,不然凭他也绝难脱身。

假设他九点离开,那么九点半就该到家了,可他昨晚进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那么这中间的两个小时,他去哪了?

这时,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个巴狗似的替周兰亭开车门的廖老二,想必往来接送都是他的汽车。

说到汽车。

宗少唯放慢速度,远远地打量着停在巷口附近的一辆最新式黑色别克轿车。乌亮的车身反射着浮华的光线,与周围的贫穷格格不入。

来到跟前,他看到司机正抱着方向盘打瞌睡,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西装,头发抹得锃亮。

宗少唯敲了敲车窗,司机一个激灵睁开眼,见是个骑着自行车的,又放松下来,白了一眼后准备继续瞌睡。

宗少唯又敲了敲,并示意他降下车窗。

司机不耐烦,但车窗还是摇了下来,还没容他吆喝“走开”,就见那个骑自行车的指着巷口说道,“廖仲霖出来了。”

司机顿时又一个激灵,推开车门就弹了出去。

可等他跑过去张望,哪有自家二爷,只看见自行车的残影一闪而过。

宗少唯咬着牙,蹬风火轮一样踩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

好哇,廖老二,竟然找上门了!

这房子是周兰亭的没错,但既然付了房租,那也是他的家!廖老二招呼都不打就进他的家门,真是什么可忍,什么不可忍!

自行车冒着火星停在周宅门口,宗少唯此时多了个心眼,脚步放轻,试着推了推大门,果然没锁。

于是他将大门推开一道窄缝,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回身关门的时候,发现墙边空置的花架上多了一抹春色。

再细看,竟然是周兰亭屋内的那几盆兰花。

他看了眼正房紧闭的大门,心道周兰亭这人还真狠心。

但现在不是怜惜花草的时候,他蹑足潜踪,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拿出皮箱,取出设备,接通电源,调整信号......就像昨晚一样,他迫不及待地戴上耳机。

“哎哟,疼!你轻点儿好不好!”

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还没用力呢。”

是周兰亭。

“我以前可没受过这种罪,这还是第一次。”

陌生的声音像在撒娇。

“行了,我也没伺候过别人,廖二爷您就受着吧。”

周兰亭言语里没了平日的沉稳。

“这个姿势不舒服,腰都酸了......”

“唉,那去床上吧。”

“兰亭,你这床怎么这么硬!平时怎么睡的?”

“......到底还弄不弄?”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不急是吧,那你自己弄。”

“那你干嘛?”

“我在旁边看着。”

......

刹那间,宗少唯只觉周身的热血都涌上头顶,胸膛咚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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