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的、虚伪的懦夫——他的父亲,自记事以来至今过去的十九年,在他脑海对父亲的印象从空白演化到怨恨,自然,就像每个典型的严父慈母的家庭模式,这位父亲不止严厉苛刻,甚至漠不关心,不可否认这是一名合格的政客,但绝不是值得他敬爱的权威。
敬爱是需要理由的,而他找不到理由。
早年自责般以为自己“天然地爱着父亲”、是他不够优秀致使父亲不看自己一眼,直至他发现除父亲以外所有人对自己由衷的认可与赏识,于是,如同站在真理的门前进行的思想博弈,他意识到一个连家都远不及其仕途重要的人不配当自己的父亲。
“……让儿子站到父亲面前,正经八百地问、‘父亲,告诉我,为什么我应当爱你?父亲,你得向我证明我应当爱你。’ 倘若这位做父亲的答得上来并能向他证明,那么这就是一种真实的正常的父子关系,不是仅靠神秘主义的偏见维系,而是建立在理智、清醒和严格合乎人道的基础之上。相反,如果做父亲的无法证明,这个家庭也就完了;他不再是儿子的父亲,他从此获得自由,今后有权把自己的父亲视同陌路甚至是为自己的敌人。①”
小巴蒂·克劳奇不知道哪件事更让自己憎恶与可悲:是他继承了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意选择了一条与之相反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实则在重蹈期盼获得一丝关怀的覆辙——
对于后者招供似的低头,是在面临雷古勒斯·布莱克的圈套、准确而言是明知那会是陷阱也踩入的决定后。
黑暗中他们对抗的咒语来来去去、无声地相互牵制与回敬,最终当他的缴械咒击中对方的这一刻光线亮起,角落里走出的人抬着的魔杖直指他:
“停手。”
“你们知道我召唤伏地魔是眨眼间就能发生的事吧……你们都活不了。” 他展示手肘的黑魔标记,冰冷的眼里浮现神经质的笑意。
他看了看镇静得淡漠的雷古勒斯,又看了看暖色调光亮渲染下仍莫名苍白的埃尔弗里德,她脖子上的血管轻微凸起,像是在暗暗紧张,尽管那双蓝绿眼睛中的神采很是坚毅。
“……你要杀了救过你母亲和你的人的女儿吗。” 蓦地,埃尔弗里德变得异常平静和放松,她注视着他,说出一句能凝固此时此景空气的话——不管是没有掩饰诧异的雷古勒斯,还是不禁皱起眉瞪向她的小巴蒂·克劳奇,他们僵在原地。
她特地收起大脑封闭术,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那天我们在利默里克你穿的那件外套,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对不对,同样也告诉了你它原本的主人是谁。十九年前在马车上把你母亲救下来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命运注定我们不能成为真正的仇敌。立刻放弃你的抵抗,现在。”
难耐的几秒沉默里他用摄神取念验证了他一时无法接受的真相,但他没有退步:
“你说的顶多能够绕过你一命,但是这个叛徒——”
“难道你没看清楚再不收手等待你的会是什么样的?认真想一想全部巧合的关联。你不是比其他食死徒更了解伏地魔、并且赢得绝无仅有的亲近和信任,你不会猜不到一切秘密。”
她学着他的蛮横厉声打断,效仿政客一贯运用模糊的误导性言辞。
“所以你倒不如分析分析接下来你的困境……与你父亲共事的这几年,我想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克劳奇司长’公正到冷酷的特点,对他抱有一丝幻想是不切实际的。”
“只有你天真地解读为你们可以赢过伏地魔,你低估了我对他的忠诚、那才是重中之重。” 小巴蒂·克劳奇毫不示弱地不甘放下魔杖,把音量提得远比她的要高,语气多了几分以殉道为荣的疯狂,“他的统治终将成功!”
“很多事你不知道大量的细节。” 既然他沉迷宏大主题的意识形态,她就拆解为简单的私人化矛盾,出色地演绎着如何让自己谎言可信得有如真相:
“相信我,你只是被利用的局外人,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掌握了不少你们所不知道的信息,归根结底这属于两个人的较量,我也不过是继承其一的遗愿,为她实现来不及的复仇、如果你非要找个合适的词汇。这跟你的信仰没有关系……
你也意识到你不止是将他当作偶像去崇拜,更是补偿性地将他当成父亲,顺带一提,上一个把伏地魔当成可以弥补缺失家庭的人已经死了。
而你要考虑的是战争结束后你自己的结局、你想被关进阿兹卡班,又或是你的幻想支撑着你去孤注一掷地打赌克劳奇司长会在法庭上网开一面救你?
三年来我在魔法部与他打交道的几乎每天,他从未像别的官员还会在午休的餐桌上提一提家庭、妻子或孩子,我认识的每个同事都会这样做,尤其是上司、好间接显得有人情味,但他没有。
也许他是把你和你母亲视为理所当然的陪伴者角色,也许他追求政治的野心‘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什么都不管了’,也许他确实需要付出代价——但总不能是你自己,你没必要牺牲自己去检验这个答案,这并不值得。
‘看起来你父亲完全犯了错,老想对你耍威风,他太蠢了,也许他有病,得去看。但你能怎么办呢?想战胜和制服他没有意义,你在伤害你自己,远多于伤害他②’,像那些靠自杀惩罚父母的孩子,预设他们会为自己的死而痛不欲生来证明至少对自己有一点‘爱’……不要想着他会救你,先救你自己吧。
我承诺战争结束的清算之时、我会为你今天的主动退出作证,你不会落到受牢狱之灾的下场。
现在不是考验你忠诚的时刻,是考验你明智的时刻,这件事不是你和伏地魔的关系,是伏地魔和他宿命对手的关系。我们不需要你为我们做什么,只要你保持沉默离场,别再介入之后的问题。”
埃尔的语速快而咬字清晰,这是她从玛格丽特·撒切尔那儿学来的,语调仿佛被特意规训,精准之余兼顾文雅的抑扬顿挫,以及连珠炮似的不留他人插话余地的长难句,明明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强硬,却具有可以让听者感觉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的奇妙效果。
目睹小巴蒂·克劳奇从嗤之以鼻到逐渐动摇的微表情,雷古勒斯趁这间隙一边偷捡回魔杖一边悄然感叹她敏捷的反应和每次都能正中别人心门的言语。
客观来说二对一的情况下小巴蒂不可能蠢到负隅顽抗,而且他看上去的确在犹豫、无论是不是装的,这时用一忘皆空对付他也很容易。
“……为什么你会觉得凭借这种模糊重点的说辞能劝服得了我,你所谓的‘很多事’意指什么?就算那个人是救过我的母亲,又凭什么要我为此背叛唯一重视的存在。” 比想象中还偏执,小巴蒂厌恶地瞪着他们,虽然他的内心鬼使神差地陷入复杂的摇摆。
“我不是要你背叛谁,我是想让你优先考虑自己。至于你迫切想知道的,我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等你看完它们、想明白了你的立场,作出选择吧,因为战争马上正式打响了……”
埃尔弗里德朝他抛去她的银绿色怀表,里面是伊奈茨留给她的记忆、只不过被她精心修改了一些部分,好令对方能产生倾向于她的观后感。
自从她让雷古勒斯打听那件裁剪版型属于经典设计的长外套的来源,得知它居然就是克劳奇夫人遭遇意外被获救时恩人的赠予,她就开始着手筹备这场对峙——
那可是伊奈茨·弗利在实验室搬去苏格兰后瓦伦娜送的生日礼物,穿的次数之多、光是记忆里就出现过好几帧场景,她才记得这么牢,它套在和她们身高都相仿的小巴蒂身上刚刚好、犹如量身定制,乍看之下像巫师长袍,但多了些精致与时髦感……
原来伊奈茨死前救的孕妇正是克劳奇夫人,当时的克劳奇先生在魔法部担任很小的官职,或许食死徒绑错了人,正忙于寻找魂器的伊奈茨路过予以援手——但是埃尔想不通,以伊奈茨这级别的非凡女巫,怎么会因此丧命?这没有道理,也不像伏地魔动的手,他们决裂后过去整整八年时间、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想过杀她,更没可能一桩平平无奇的小事会让他这样做。
当然,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今天之前埃尔与多卡斯、普威特兄弟高效地制定好周密计划攻破科隆的驻地,凌晨四时的钟声敲响,加上临时赶到的雷古勒斯,他们五个人各自负责神庙不同的方向:一层东侧及西侧分别是吉迪翁和费比安,二层的左翼和右翼是多卡斯与雷古勒斯,顶层入口的掩护也是多卡斯,埃尔弗里德则会去顶层的圣坛制服操纵仪式的长老。
理想情形下他们不想杀人,以击晕为优先选项,然而若事态紧急他们也没有限制,显然大多数只想让仪式进行下去的绿袍信徒都在遇袭时纷纷逃去消失柜想通风报信,殊不知消失柜通向的城堡早被他们封锁,为防止伏地魔赶到、多卡斯和雷古勒斯还设置了大范围的反幻影显形咒。
纵使在人数上悬殊、从力量的维度却是势均力敌,战斗经验丰富的凤凰社成员就有三名,对比食死徒的丧心病狂、无疑绿袍信徒们好对付得多,混战一片的局面尽在掌握之中,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协作,埃尔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孤身一人径直前往天台的一层。
入口出乎意料地并无上锁,深蓝紫的天花板呈现着夜空天鹅绒般柔软的质感,讲究对称的纯银制穹顶将整层建筑的架构切割成镜面倒影似的等分,正中央坐落的圣坛是大理石搭配黄金的材质,底下是墨绿色的帕什米纳地毯,小型的哥特式吊灯没有亮光,四处可见一圈圈点燃的蜡烛。
她正想朝那一方放置类似棺木的台阶走近,一种无形的斥力把她排除与隔绝在外,刚抬起拿魔杖的左手,一个含糊低沉得像闷在面罩里的声音响起:
“你没有被邀请。”
若非想到自己的伙伴们正在殊死搏斗,此刻她也不会不由分说地直接甩过攻击咒语、不带丝毫的迟疑,昏暗的视野中只见那人影轻轻松松接住她的魔咒、且是无杖施法的强大程度。
情急之际她近乎不遗余力地用变形术破坏了四面墙壁想围拢对方,可似乎是保护圣坛的符咒发挥作用,那股无形的斥力反抗着自己,于是她猛然解除变形的同时又不留情面地扔去切割咒。
“没用的。殉道奴仆的心头鲜血已经流向布阵,圣坛的仪式就要闭合了,你阻止不了我的。” 那人轻飘飘地敏锐挡下接二连三的攻势,在她濒临绝望的一瞬间,口吻淡然地说:
“别做徒劳的挣扎,你我都只想铲除伏地魔而已。”
“……你说什么?” 她迅速停下攻击,并给自己施予铁甲咒,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男人。
他将身上裹着的绿袍变为红色,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如木乃伊缠满灰白绷带的脸。
“你我的敌人都是汤姆·里德尔、伏地魔。” 他没有卖关子,红袍底下的皮肤显现黑色的符文,唯独蒙不上绷带的两只眼睛是罕有的紫罗兰色泽,“我是三十多年前被汤姆·里德尔灭绝的红袍教巫师中仅有的幸存者,我们没有名字,只有字母区分身份:‘M’……”
闻言埃尔没有放下拿魔杖的手,冷冷地讽刺道:“就像詹姆斯·邦德的长官?我没闲情逸致跟你排演007的游戏,不要妄想说谎来拖延——”
“以你的能力,你会发现不到我说的是否属实吗。” M从容不迫地回话,“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再过十三分钟二十一秒,这一切终于能化为灰烬。我等了这几个十年没有白费。”
不论是她自己的咒语还是摄神取念进行检查,面前的怪人真的没有撒谎。
“……但这不可能……记录上写道红袍巫师全被逮捕处死,尸体挂在路灯示众,你又怎么做到活下来?” 埃尔弗里德深呼吸着放缓语气反问。
“汤姆·里德尔行动毁坏城堡的前夜,有个女巫打晕了我,我躺倒在草地失去意识,她取了我的头发喝下复方汤剂,变为我的模样到神庙放厉火,冥冥中我因此而逃过一劫……这一晚是一场历史的灾难,我们红袍巫师效忠于城堡主人的原因是报恩:是那位尊贵的大人收留了我们这群被当地视为‘异端’的流浪者,而汤姆·里德尔残忍谋害了大人,还杀光了我的亲友……我不惜毁容潜伏至今,付出不计其数的代价,我忍辱伪装为云云教徒之一,暗杀了本来的神庙长老,就为了这一天。如你所见,这出仪式是我成功的大型欺诈。”
静静聆听着,心情起起伏伏,埃尔错愕地找不出适合的语句形容自己的处境是好是坏,她当即回过神道:
“所以仪式是假的,并不会祸及哈利……但为什么你说十分钟后一切会化为灰烬,这难道其实是别的什么仪式?”
“事到如今向你道明实情也无妨:不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