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息尘和袁野回来的时候，俞闻清已经开学了。
他们俩摸到了实验室，贺妍站在教室中间，围着一圈看起来略显稚嫩的学生，不出意外地，俞闻清正在实验环境边上摆弄着，时不时还低头在本子上写两笔，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人。
先看到他们的，是坐在实验室角落的游璃，这会儿他换了一身运动装，还戴了一顶灰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谢息尘以为他要撞桌脚了。
游璃走到俞闻清旁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又朝门口指了指，“他们回来了，在门口。”
俞闻清抬头看向了门口，先看到了个不认识的人，才看到站在边上的谢息尘，记录数据的手停下了，本能地抬腿往外走，直到不小心撞到了正站着听贺妍讲解的小学弟。
“抱歉抱歉，”俞闻清赶紧扶了他一下，“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贺妍瞥过来的眼神带着些惯性的责怪，但并没有阻扰，还往后退了退让俞闻清过去。
他这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怎么这么着急，明明这些天里，想起谢息尘的次数也不算多，这会儿都有些鲁莽起来了。
“闻清，”谢息尘也向他走了一步来，顺势就把住了他的胳膊往前带了带，“给你介绍个朋友，这是我兄弟，袁野。”
听到这话的游璃惊了一下，霎时回头看了一下袁野，见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才回过头。
“嫂子好。”
俞闻清卡在嗓子里的“你好”愣是咽了下去，谢息尘在边上差点憋不住笑，连游璃刚刚平静下去的表情又再次震惊了起来。
“哎，你好好说话。”还是谢息尘主动解了这个尴尬，“他叫俞闻清，叫名字就好。”
袁野点了点头，非常不自然地装作第一次见俞闻清的样子，直到俞闻清向他伸出了手，他还有些不明白意思。
站在一边的游璃有些看不下去了，拉过袁野的手就往俞闻清的手上搭，作握手的姿势，“人家跟你打招呼呢，别发愣。”
“你好，我是俞闻清，”俞闻清发现，当面对一个比自己还要内向不知所措的人的时候，自己的那点社恐好像都微不足道了起来，“很高兴认识你。”
袁野机械式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后，俞闻清再次看向了游璃，这个小男生从到自己身边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此刻却对着袁野笑得心花怒放，整个人都靠站了过去。
“你回来啦，野哥哥。”
俞闻清恍然大悟，他再看向谢息尘的眼神都有些“不单纯”了，怪不得他能对自己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来，原来身边早已……还故意拿花生鸟类来作例子，哪里需要这些，他身边不是活生生就有么，这人心思怎么一点都不单纯。
谢息尘被俞闻清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总感觉俞闻清在责怪他，但他没有证据，刚想与他说上两句话，没想到俞闻清转头进了教室，再追上去，也只是说自己还有事要做，没再搭理他。
回到实验室的俞闻清，心脏难以掩盖地突突直跳，他不太明白，明明见到谢息尘是欢喜的，也攒了一些话要和他说，可真的见到他了，心底里竟然滋生出了莫名其妙的小脾气，看他都有些不顺眼，甚至还想对他发一些从未有过的小脾气。
“学长，这里乱了的。”
旁边研一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俞闻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实验器具，他带着惊讶看了一眼男生，那男生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看向俞闻清的眼神里带着些害怕。
他马上开了口：“哦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没、没关系的，学长肯定在思考很重要的事！”
俞闻清心头微动，也不多言了。
寒假返校后，他就发现了些不对劲，最明显的要属导师王辉的态度。从来不开大组会的导师，将自己门下的研究生全部召集了起来，特意在理科教学楼里约了个会议室，还特意嘱咐了贺妍，一定要自己来参加。
就连贺妍来通知自己的时候，都是带着恭敬的、询问的语气，还问他要喝什么奶茶，她让学弟去准备，俞闻清吓得，以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赶紧问了下自己的论文提前是不是没戏了，没想到贺妍说已经申请提交上去了，王辉都已经看过了他的开题和大致内容，预答辩都剩了，直接进入学院盲审阶段，惊得他都快说不出话了。还是贺妍最后和他确认，问他组会那天有没有时间，一定要来之类之类，俞闻清哪敢不答应。
组会那天，俞闻清习惯找最末尾的位置，还不是在会议桌上，而是窗边的一个加座，却没想到被贺妍拽到了王辉右手边的那个位置，正在推脱之际，王辉来了，直接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俞闻清记得，那是王辉第一次用正眼瞧自己，也是第一次和自己正常说话。
“闻清来了，你就坐这儿。”
组会开始的前三分钟，王辉和大家打了招呼后，几乎把俞闻清给夸了个遍，还说这次组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弘扬“老带新”精神，说他吃苦耐劳、专业扎实，还很有天分，给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特殊强调了一下他的论文是多么创新、严谨、精妙。
明明还没有上流程，这就已经夸上了。
俞闻清心里不是很舒服。
结束后，他咂摸着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进课题组，王辉也是这么夸方昭琦的。
他去找过贺妍，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贺妍倒是和平常一样，虽然没了以前的刁难，说话还是不冷不热的，这倒让俞闻清很受用。
贺妍也不清楚，“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年纪大了吧。”
或许是看他依旧愁眉不展的样子，贺妍还点了点他，“你就当补药吃了呗，早点答辩，早点毕业，只要趁他对你还不错的时候离开，不是挺好的？”
俞闻清点了点头，他觉得贺妍说得有道理，“谢谢学姐。”
他记得临走的时候，贺妍还叫住了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因着学姐的强大气场，心里头的疑问最终也没敢问出来。
真奇怪啊，这些人……
“俞闻清！”
俞闻清立刻抬起了头，先喊了一声“在”后，才抬头看到了一张贺妍绷紧了的脸。
“你想什么呢？”贺妍点了点桌面，“这里，我不用水平仪都知道歪了，看不见吗？！”
他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摆弄的实验环境，是歪了，刚刚想得太过入迷，都忘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快点弄，”贺妍点了点桌子，“我不想大家一直在实验室耗着。”
“好好，好的学姐。”
俞闻清轻微幅度地摇了摇头，试图把刚刚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抛诸脑后，就听到了自己背后的两个研一的男生在那小声蛐蛐。
“学姐是真不怂啊，就这么明晃晃地顶撞他啊？”
“太猛了，铿锵玫瑰，精钢制造简直！”
他越听越不是事，怎么了，自己看起来很可怕吗？
心里起了个想法，俞闻清转过头，对着刚刚指出问题的男生亮了个平易近人的笑脸，“那个……”
“你不要过来啊！”男生立刻往后退了三步，屁股直接撞到了另一张桌子的桌角，又立刻反弹了起来，“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别过来……”
俞闻清直接傻眼了。
一直在实验室门口的三个人也听到了动静，谢息尘率先走了进来，几步到俞闻清身边，下意识将他拉到身后，他实在高大，气势又足，眼神充满了攻击性，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已经将那个男生碾碎了。
转过头说话的声音倒是温柔的，“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俞闻清哭笑不得，“他突然就这样了。”
谢息尘对着那个男生抬了抬下巴，“你欺负他了？”
“没有！怎么可能！”男生惊惧极了，脸都涨红了，“我、我刚刚就是在想事情，走神了，学、学长凑过来，我我我吓了一跳。”
俞闻清拽了拽谢息尘的袖子，“阿尘，真没事。”
谢息尘这才敛了气息，没再管男生，“大概还要多久？”
“没多久了，你……你们要是着急的话，先回去吧，我完事了就来。”
“今天不用去兼职了？”
“……不用，樊哥出去旅游了，这几天闭店呢。”
谢息尘的眼尾和唇角都染上了一些笑意，“不回去，我们在门口会影响到你吗，那我们在楼下等你，好不好？”
俞闻清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表现出来，佯装皱了皱眉，没直接回复他，只是转了个身又专心摆弄起实验环境来，连护目镜都戴上了，“随便。”
刚刚还一副霸道的样子瞬间成了柔软的绵羊，无视了周围人看他的表情，径直走出了教室，招呼袁野和游璃下楼。
依旧在本子上记录数据、随手写分析的俞闻清，却觉得自己从脚底板开始烧了起来，一路向上，显露倒了自己的脸上。
刚刚的对话声音并不轻，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和谢息尘说话？！
这样的话，那不是大家又要猜测他们的关系了？
可为什么这次的感觉不一样？和方昭琦放在一块儿的时候，只觉得恶心厌恶。
俞闻清知道，他们很可能用的是相同的说辞，可此刻他却不觉得厌烦，甚至还有些偷偷做了坏事但想要被发现的小小满足。
“行了，”贺妍走了过来，第二次打断了他的思考，“有人等你，就赶紧去吧，也差不多了。”
“不好意思学姐，”俞闻清回了神后还是惯性道歉，“我专注些。”
“别忙活了，你在这儿都没人敢动了，去吧。”
他带着些疑惑和试探，“那我，走了？”
“去吧。”
临走的时候，他还往实验室里看了一眼，贺妍接管了实验室后，门风紧张了许多，几乎没有人敢偷懒，俞闻清觉得，虽然看似少了很多闲暇，但搞科研，本来也应该这样不是么？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无论室内室外，都好像晕上了一层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