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城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时，季安正拧着那条黑色内裤，打算把它挂到走廊上去。
江城就这么在屋里盯着他。
看他把内裤挂起，又看他拿着晾衣架在那儿瞄，心情五味杂陈。
江城：“······”
衣服晾好，转头季安也发现了江城，一脸尴尬：“那啥···我正好洗衣服，顺手把你的也洗了。”
江城没讲话，低着头，脸硬成了石头。
随后季安说给他留了早餐，在餐桌上，他也没动。而是站了一会儿，又默默进了房里。
见此季安便不敢再劝他。
这么大的人了，尿床确实很丢脸。自己能说什么？难不成说没事，是因为生病才控制不住？谁能因为这控制不住？！
反正该做的也做了，当没发生吧。
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相信他能习惯······
季安这么想着，之后便不再关注他，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尿个床又不是什么大事，江城再别扭，又能别扭到哪去。季安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
江城居然一个礼拜没理他！
季安：“······”
不是？尿个床而已？这么严重吗？！被子衣服，内裤我都帮你洗了！你有什么不满意？！
又是一周，班级里。
季安趴在课桌上瞪着一旁的江城。
两节自习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家伙硬把自己当成空气，不管怎么做都没回应。
“为了帮你保守秘密，我还亲自给你洗了衣服。”季安戳了戳那人，不满的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和我冷战？”
江城给他的回应就是冷漠的拍开他的手。
“求求你说句话吧···大哥，你究竟在气什么？”
被拍开的手又坚持不懈的戳到对方腰上：“你当时生病了控制不住······”
话到一半担心被人听见，季安支起身体小声凑到江城耳边：“我都理解，不笑话你。”
结果刚说完，他就被江城瞪了。
江城那个眼神······季安打了个哆嗦······
要不是打不过，他都怀疑江城想扑过来咬死他。
“铃铃铃~”
两人正僵持着，放学铃声突然响起。
同时也宣告着，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终于结束。
海高下午两点半才开始上课，中午有两个半小时吃饭加休息的时间。
由于时间比较赶，大多数走读生中午不会回去。而是选择在学校食堂，或者校外摊贩餐馆内解决午饭。
避免回家来回奔波，下午上课迟到。
季安对午餐不怎么上心，一般在食堂对付两口。如果不想吃饭，也会去自己店里吃个炒粉。
铃声响起后，班里的同学就陆续离开教室。江城走得飞快，转眼出了大门。
季安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边，等人下了楼，便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
在江城的抗拒中，又夹又搂的，把人提溜到了停车场。
“放开我！”江城挥舞着细小的胳膊使劲挣扎。
只可惜这点力道在季安这儿根本没用，轻而易举的就被制服了。没一会儿，季安把人摁在了电动车后座上。
开出校门时，看门大爷还和两人打了招呼，点头示意丝毫不怀疑。
他把江城当成了平时和季安玩闹的朋友。见江城挂在车后座，要掉不掉的，还捧着保温杯乐了一下。
车很顺利的开出校门，绕道还过了一个红绿灯。期间江城气到差点要跳车。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恶狠狠的问。
“带你去吃饭。”
“我不吃！”江城大声喊：“停车！”
“哈哈哈~”季安这神经病，见江城气急败坏的居然乐出声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活力。”
——你管这叫有活力？
江城差点没被噎住。
“小孩就应该活泼一点，像你一天蹦不出一句话，人迟早出问题。”
“我和你同年，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小孩？”坐后方的江城给了他脑袋一下。
“哎哟！别打，一会儿摔了。”
季安喊着，骑在马路上的电动车歪歪扭扭的拐了一圈。顿时把江城吓一跳，没敢再对他动手。
等车平稳，他不怕死的又说：“反正我比你大。”
“才几个月······”江城咬牙切齿。
“几个月也是大。”季安笑嘻嘻的说，把车拐进熟悉的小巷里：“别生气了，哥跟你道歉。”
后边的江城没理他。
“看在我把你背去医院的份上，好不好？”他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还给你洗了衣服，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帮别人洗衣服。”
这声音轻飘飘的，又仿佛有千斤重。
让江城捏紧了拳头，心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而这时，季安还在说：“既然我发现了你的秘密，那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这样咱两就公平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可话到江城耳里却有些无奈。原本的恼怒和满心的暴虐，也被这家伙不着调的发言弄得不上不下。
一时间，江城竟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人。
他盯着季安的后脑勺，内心不停翻涌······仿佛有什么超出预期的事情正在发生。
让他非常抗拒。咬着唇，当即就想不管不顾的从车上跳下去。
结果季安却在这时，突然开口说道：“我小时候有过一段时间，和我爸关系很差。”
“那个时候我爸犯浑，喝酒赌博，还在家里偷钱。”
“输了钱心情不好就会打我妈，后来我气不过，拿烟灰缸把他砸伤了。”
季安缓缓地说着，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伤了自己亲爸，他想动手打我，是堂伯公听到消息后赶来，把我接回了自己家里。”
“我爸被教训了一顿，我爷爷也警告他再去赌博，就把他赶出家门。”
“可你知道后来我爸是怎么做的吗？”
巷子里蝉鸣阵阵，带着夏日的暑气。
几棵老树在烈日下无精打采的搭耸着，偶有几个拿着蒲扇坐在树下纳凉的老人，见到有车开过，便投来打量的视线。
季安专注的骑着车，同江城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
“他亲自去堂伯公家接的我。”
江城听到这儿心里一颤，他早慧又敏锐，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季安话里的不寻常。
不由得揪紧了心。
“他当着众人鞠躬道歉，赌咒发誓，说以后会好好做人，好好对我和我妈。”
“堂伯公信了他的话，让他把我抱走了。”
说到这江城听到季安笑了一声，“毕竟，怎么说那都是我亲爸。”
“说实话，我当时压根不信他能改。以为他只是被长辈们吓住了，作势服个软而已。”
“比如，亲自来接我。也是他的一个态度。”
“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想卖了我。”
······
九零年代末，H省还没搭上发展的专车，整体比较落后。
全省除了两个城市，其他市县只通大道。镇与镇、村与村之间，一般只能靠摩托车通行。
有些地方太落后，汽车开不进去。而有些村落，也不太欢迎外人。
H省山多林多，那时对山林也没什么保护机制，人往里一钻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季广福就是把季安带到了这样一个村子里。
他是把季安敲晕后带上车的。直到下车，把季安给了别人，那方季安都没醒。
前来交易的女人还怀疑孩子是不是有问题，让季广福又便宜了几百块。
见季广福爽快应下，才心满意足的付了钱，把季安抱走。
女人和丈夫都是山里的村民。
由于多年一直没有孩子，看见隔壁村有人花钱买了越南媳妇，他们也想花钱买个孩子。
最好是个男孩，养大了能给他们养老。
而季广福常年混迹赌场，正巧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自告奋勇说自己有货源。
他那个狐朋狗友也没想到，季广福口中的货源就是自己儿子。
夫妻两交易的时候还有些不开心，说好了要年纪小一点的，可看这个······都有六七岁了。
但季广福价钱开得少，又是在山里，没他们带着孩子想必也出不去。
思量一番后便同意了。
但他们没想到，他们怀里抱着的是个胆子极大的皮猴，还真就自己出了山。
季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家里。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女，说是他的新爸妈。
当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趁对方不注意，从屋里跑了出去。
他人小，速度又快，一溜烟就窜没影了。
那对夫妻连忙喊人去找，结果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
季安特意找了棵大树，爬到树顶后在上面趴了一晚上。
直到第二天一早，等村人散了，才从树上爬下来往山外走。
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一个人从山里出去的。
附近连个派出所都没有，那时季安虽小，却记得车站有警察，于是便跑去了车站。
等找到值班警察，说自己走丢，又把家庭地址报出来后，人就晕了过去。
两个值班警察一开始还以为是小乞儿，正想上前询问，结果季安来了这么一出。
全给吓一跳，连忙把人送去医院。
······
回到家后季安没告诉家里人，自己是被亲爸卖了。
他孤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说话。而根据季广福的说辞，警察也只当季安是自己贪玩，不小心走丢导致，没往深处想。
是啊，谁敢相信，亲爸会把亲儿子给卖了。
符彩霞抱着季安哭得肝肠寸断，哀嚎着说还好他记得家里的地址，不然怕是回不来。
季广福见状也想上前说两句，却被季安一个及其冷漠的眼神吓退。
“爷爷，他为什么还在？”这是季安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季国邦差点没被他孙子吓死。人失踪了那么多天，回来后神情大变。又气自己儿子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他知道，儿子不能留了，不然自己孙子怕是要毁。
想清楚后季国邦不再留情，立马和季广福断绝了关系。
他爸一走，季安就慢慢恢复了正常。季国邦见此，也只能哀叹一句造孽。
走吧，走吧，走了对大家都好。
······
“现在你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这件事情我连我妈和我爷都没说。”
“现在，你知道了。”
“你能拿捏我了。”
江城：“······”
季安的故事说完，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快到目的地，江城才终于干哑着嗓子，艰难的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季安：“我发现你这个人一直没有安全感，也不信任任何人。你对身边所有人都带着警惕，仿佛他们随时都会伤害你。”
“这样其实不对，人总是需要有个伴的，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你不能一直一个人。”
“如果实在找不到，不如就选我。”他说：“我这个人很好懂，要是以后我对你不好，你可以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季安抓紧时间絮絮叨叨，说得好像求婚现场。
后座的江城一边觉得他像个神经病，一边又忍不住心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只知道，那是他生来第一次如此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柔软的冲击着他的心口。
从季安说出那句“你能拿捏我”时，他的心脏就开始猛烈地跳动，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挣扎着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