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的一个夜晚,克卢希丝半夜在睡梦中醒来。
事实上,她只是出于一个很普通的原因,她去了盥洗室一趟,整理睡裙的长摆,洗手,避开镜子里的自己投来的目光。
她是摸黑出来的,走廊上的汽灯里亮着微弱光点,映得地毯暗沉厚重,克卢希丝小心翼翼地走过书房门。
很意外的是,门内传来了说话声。显然,沃尔布加和奥赖恩没想着防着任何人,书房门甚至开着一条小缝,从中透出了暖黄的光。
克卢希丝想立刻溜回房间里,外头实在有点冷。但是交谈的声音还是钻进她的耳朵:
“他在那个波特家里,很显然,这个家里已经容不下他了。”
“你和多瑞亚有联系过吗?”
“她病的很重,看在梅林的份上,可怜的多瑞亚……”
“现在这都是怎么了?阿尔法德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果他继续不负责任……我恐怕只能……”
沃尔布加停顿,她又扯回那个话题,满腔怒火。
“这个家里已经容不下他了!这是我们父亲的房子,我不会允许一个背叛自己血统的人,生活在这儿……早在他被分进该死的格兰芬多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他除名……”
“我看他也一天都无法忍受在这里待着,倒不如就这样痛痛快快的,一刀两断……就当我从来没生下过他!”
“他房间里贴着的那些东西!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孽子,我生下来的脏东西,败类,渣滓……”
克卢希丝听着这些狂怒到不像一个母亲隔空对儿子发出的诘问的话,它们如此恶毒,下流,而此时,她看见从走廊的另一头来了一个人。
是雷古勒斯,他的脸白得像幽灵。
那双深深痛楚的灰眼睛睁得很大,似乎和克卢希丝近在咫尺。就这样,在沃尔布加从愤怒到悲恸,滔滔不绝,连绵不断,甚至愈发激昂的骂声中和哭诉中,他们两个彼此凝望着,却一个人都动不了。
雷古勒斯安静得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而那边的沃尔布加还在继续,她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哀绝,似乎把脸埋进了双手之中,而克卢希丝可以想象到奥赖恩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摸。
“我在他的身上,花了那么多心力……那么多年,他是怎样回报我的?这个该死的小畜生……我多希望他在外面死了好!我宁可我从来都只有一个儿子……雷古勒斯,哦,我的雷古勒斯……”
他听着母亲呼唤自己的名字,像是拼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克卢希丝死死地抠挖着自己的掌心,咬住下唇。
最后,是沃尔布加骤然冷酷,落下审判的声音:
“明天一早,就把他的名字从家谱上烧掉。把西格纳斯他们,还有长辈都请过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雷古勒斯紧绷着的肩膀也一并落下,就像一直挣扎的折翼鸟终于崩断了生命的最后一根弦。
克卢希丝尽可能快而轻地越过走廊,然后紧紧地抓住了他。
“雷古勒斯。”她把他拉回他的房间,“你不能就这么崩溃了。”
她真害怕,那一刻的雷古勒斯就像吹散的蒲公英一样在她手中飘走。
翌日早晨。
用过早餐之后,所有还能来的布莱克家的亲戚们都来了。西格纳斯夫妇,阿克图勒斯外祖父,卢克丽霞姨妈,博洛克斯叔祖父,卡西欧佩娅姨婆,总之是一连串的亲戚。大部分的长辈克卢希丝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见过几面,除了阿克图勒斯,每两年她都至少能见上一次。
阿克图勒斯精神矍铄,你还可以从他脸上看见阿拉明塔的影子,他对克卢希丝表现得很满意,并极口夸赞她是一个漂亮大方的好姑娘,比她那个表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所有人都聚在客厅里,大部分人对西里斯终于被除名表现得很高兴,据说贝拉特里克斯听说了这个消息,远在外地就急急发来贺信。
雷古勒斯站的笔直,面如金纸。他灰败的目光定定地停驻在家谱上西里斯的名字那儿,很快,那里就会变成一个边缘焦黑的洞。
克卢希丝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咒骂西里斯·布莱克。咒骂他的潇洒,去的洒脱,把他们两个留在这。尤其是雷古勒斯,当布莱克走出大门,意气风发地骑上扫帚,和他的那个兄弟嬉笑打闹,在地板上玩噼啪爆炸牌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想到过雷古勒斯,他真正的兄弟?
沃尔布加走上前,她穿着一身守丧般的黑裙,肃立在家谱挂毯前。克卢希丝在这个空隙里寻找她的名字,位于阿拉明塔的名字下方,用一根树枝连在一起,如果她嫁给雷古勒斯(那真是想都不敢想),那么她的名字和雷古勒斯的名字之间就会又多出一根树枝。
涌动在长辈之间的低声交谈突然停止。克卢希丝绞着双手,看见沃尔布加点燃了她的魔杖,杖尖落在西里斯·布莱克那个用金线绣的熠熠生光的名字上。
最先被点燃的是“Siruis”,火星很快把这个名字蚕食,然后变得更旺,紧接着,“Orion”也被吞掉了,最后,火苗在燃尽“k”这个字母后,彻底熄灭。
整个燃烧的过程异常的漫长,克卢希丝尽管对西里斯毫无情感,但心里依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沃尔布加冷漠地垂目看着那个焦黑的洞,阴鸷却美丽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她放下魔杖,然后对站在身边的丈夫说道:“给预言家日报寄信,让所有人都知道。”
克卢希丝想,她这是彻底死了心,下了最毒的手,想要让她背离家族的长子付出代价。
她对这一天的到来其实没有任何意外。从分院帽在西里斯·布莱克头上喊出“格兰芬多”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多年后家谱上这个燃烧过后的洞,家族不主动驱逐他,他也会自己逃离。这就是西里斯·布莱克,永远放纵,永远自由,永远不负责任。
克卢希丝侧目看着雷古勒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雷古勒斯的脊背似乎弯了一些,仿佛无形之中他身上的担子又更加沉重。
一个还未满16岁的少年,就已经像高山上的西绪福斯一样,推着大石,走在永无止境的路上。
西里斯被除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英格兰。大多数人都像克卢希丝一样,意料之中。而西里斯本人更是当天就和詹姆·波特放了一整箱的费力拔博士牌烟火,以此庆祝。
雷古勒斯在暑假剩下的这几天里很少说话。克卢希丝经常去他房间陪着他坐会儿,而他想要加入食死徒的心似乎更强烈了,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克卢希丝在空余的时间里就开始写信,她需要写很多信,和雷古勒斯相处是大部分时间里两人都静默无言,克卢希丝就会坐在他的书桌前面写信,因为他的房间有一扇向阳的窗户,正对着书桌。
最紧要的是给阿拉明塔的慰问信,然后是给加里克的;信纸像流水一样从克卢希丝的羽毛笔底下一张一张的过去。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您在科孚岛的旅行一切顺利吗?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希望您在那儿过的愉快,我很想念您。”
写到这,克卢希丝停顿了一下:这话说出来真是昧良心。然后她落下结尾。
“顺颂时祺。
您永远忠实的女儿,克卢希丝·S*”
下一封信是给塞雷纳德的回信。
“致塞雷纳德:
见信如晤
关于西里斯·布莱克的这一切我是一点也不想多说了,等到了学校你就自己看他有多喜气洋洋吧。雷古勒斯现在意志消沉,我感觉一切都不太好。
又及:你什么时候和弗林特分手?
你的朋友,克卢希丝
1976.8.16写于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信很快就寄出去,很快又有新的信寄回来。负责来往这一趟的是雷古勒斯的猫头鹰阿斯卡拉福斯。
希望是塞雷纳德的回信。克卢希丝想,拿起开信刀。
事情往往不遂人愿。信封上的地址赫然是科孚岛——而对于克卢希丝来说,这个地址和“塔尔塔罗斯”*没差。
“给克卢希丝:
那个孽子的事我已全部知晓,你和雷古勒斯的婚事等我回来后和沃尔布加再做安排,菲洛美娜已经结婚,你也到了年纪了,雷古勒斯是个好孩子。
你的母亲
1976.8.19写于科孚岛。”
克卢希丝抓着那封信,几乎要站立不稳。
到现在这个时刻,她的内心只剩下一句非常戏剧性的话:
不是吧,又来?
克卢希丝感觉后脑勺发痛,她完全无法想象和雷古勒斯应该如何作为夫妻相处——相敬如宾?那都是屁话,如果一定要让她在布莱克兄弟中选一个,她选择去跳黑湖。
好吧,这就是她的命运了,一个拍卖品,上一个买家反悔,然后就被转手给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