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桐雁夜和远坂葵的运气很好,若是他们遇到的不是Rider主从,而是其他参战者,也不知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远坂时子心想,今夜虽然遇到不少危险,但总的来说,结果并不差。早上,时臣救出了小樱,晚上她救回了凛,雁夜和葵也没有受伤。
但Lancer和Saber这两队主从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卫宫切嗣一枪命中肯尼斯,本来已经胜券在握,谁知道自己的从者Saber竟然放跑了Lancer。更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是,肯尼斯竟然中了自己的起源弹,倒地之后还能再度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操控月髓灵液继续攻击自己。
非但是切嗣觉得莫名其妙,肯尼斯本人也觉得今夜实在令人恼火。
切嗣所想的没错,他面前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和肯尼斯一模一样,实际上也是肯尼斯本人,但却不是这个世界的肯尼斯了。
这样说起来有些晦涩,但简单理解的话,那就是此刻站在卫宫切嗣面前的并不是刚刚他与之对战并且击败了的天才魔术师,而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肯尼斯。
在那个世界里,第四次圣杯战争已经过去了十年,甚至第五次圣杯战争都已经开始了。肯尼斯虽然同样受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但最终还是幸存了下来。明明他一开始那么骄傲,只把这场战争当做是自己向过去的爱人展示如今成就的舞台。但战争发展的逻辑却是那么的滑稽可笑,几乎夺走了他的一切。
不提外物,不提那些被卫宫切嗣炸毁的魔术礼装,不提在其中丢失的阿其波卢德传家之宝[1],不提他被破坏的魔术回路,以及因此不得不为此在时钟塔忍受那些低劣之人的羞辱……
赌上埃梅洛伊爵士的尊严,肯尼斯用十年向时钟塔证明了一点:既是只有一半,不,是即使只有四成不到的魔术回路,天才依然是天才。
天才引领时代,天才创造魔术。
曾经的自负被时光磨成了真正的自尊,也让肯尼斯愈发觉得自己与某一个人越来越像……一个平庸的人。那个女人资质平平,大概连自己的二分之一都不到,却凭借着彻底的自律和克己的意志,通过无数残酷的训练,最终竟能站在和自己一样的高度上,甚至还胜过了自己[2]。
年轻的天才空有一腔火热而傲慢的爱意,尚不明白这种精神的可贵之处,只是不停地责备自己的大意和对方的狡猾。回想起来,这就是肯尼斯前二十多年的浅薄人生里所有的烦恼。大概也是因为自己的短视,上天曾经仁慈地将所有美好之物降于自己,又残忍地一口气把这些东西都收走了。
跌下神坛,再重新爬上去,此中所有苦痛都不足为外人道。然而这样的经历也不全然都是痛苦。支撑肯尼斯重新往上爬的,除了他的自尊心,除了家族的责任,还有爱意。
不是他对远坂时子的爱,而是时子曾经给予过他的爱。
凭靠着此刻的资源和努力,肯尼斯越是前进一步,与那个人的距离也就更近一分。二人分手时留在公寓里的那些书籍、信件,那十年里肯尼斯一本本一封封地翻看过。那些书包罗万象,既有魔术相关的论文,也有一些普通人的书籍。上面写了些笔记,或详或略,有的如同痴人说梦,看了让人发笑,有的却是让他心神恍惚,久久不忘。
这些书籍和信件,里头夹着的便笺,曾经一起做过饭的厨房,一起用餐的客厅……肯尼斯疯狂地汲取着过去爱意的碎片。每当此时,他就觉得仿佛有源源不断的魔力注入自己残破的魔术回路之中。
现在的他甚至敢说自己要比与对方恋爱时还要更了解时子……也变得更爱她了。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就像年轻时的肯尼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击败自己的女人,并且为之差点与家族决裂一样。
圣杯战争战败这件事,肯尼斯没有怨恨任何人。他甚至不恨卫宫切嗣,因为他是真正的天才,天才只会痛恨事物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只会怨恨无法预料到所有异常情况的自己。肯尼斯唯一悔恨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件而已。
……那个花了那么多努力和时间最终和自己一样优秀的女人,那个曾经如此诚挚地与他约定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那个在时钟塔打败了自己,又卫宫切嗣手下救下自己的女人,作为圣杯战争的胜利者,居然死了。
肯尼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也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凭借着对魔术非人的领悟力和十年不懈的努力,肯尼斯非但爬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对魔术的了解也比之前更深、更准了。他本来是打算用时空魔法直接把自己送回到第一次与远坂时子见面的时候,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他竟然回到了第四次圣杯战争前期。
当然,这样的结果他也可以接受。
只要远坂时子能活下来,未来一定会重新爱上自己……
怀着这样的想法,肯尼斯得知了远坂时臣的存在,大吃一惊,一时间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在一个怎样奇怪的世界里。
……即便回到了过去,这个世界里却没有远坂时子,那他不也依然是失败了吗?
肯尼斯原本已经在想办法回去了——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救一下十年前的自己。这个世界的肯尼斯爱上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表现得如此傲慢而愚蠢,于自己不过是个同名同姓又长着同一张脸的陌生人。
但……上帝到底还是厚待它的子民。
昨夜,肯尼斯躲在仓库街的一角围观战局。他站的很远很远,既看不清那红色跑车上女人的面容,也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然而只是这样远远地观望,他就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甚至有了想要不管一切冲过去与对方相认的心情。
这绝对是远坂时子,他不可能认错这个女人。
但毫无形象、毫无力量地出现在她面前,这样是绝对不行的。肯尼斯说服内心那头涌动的野兽,如果不能解决圣杯,不能拯救对方的性命,那重逢最终也是一场悲剧。他天才的大脑迅速地想到了一个主意。
首先,要夺取能够拯救那个人的力量才行。
整场战争中,肯尼斯最了解、也最容易战胜的人是谁?
是他自己。
肯尼斯潜伏在十年前的自己身边,等待着能够取代对方的机会。早上,他看着年轻的自己像是不带脑子一样被那样的女人斥责,连未婚妻爱上了自己的英灵都不知道。晚上,他又要看着自己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一脚踏进了卫宫切嗣这个卑鄙小人的陷阱里……
这样的蠢货,如何配当阿其波卢德的家主[1]?
然而,正当肯尼斯从自己身上夺取令咒,即将杀死卫宫切嗣这个两辈子的仇人时,Lancer这个家伙又不听他的号令了。只是这样那也就罢了,肯尼斯也可以自己动手杀了切嗣。然而就这家伙没有听从命令马上行动,在肯尼斯第二次发动进攻时,切嗣的从者Saber也赶了过来,替切嗣挡下了那夺命的一击。
面对着浑身战意的Saber,肯尼斯判定自己与Lancer无法突破她的阻拦,对卫宫切嗣造成致命伤害。
……除此了眼前的战斗之外,刚刚外面发生的爆炸也让他很在意。那样剧烈的爆炸,远坂时子还好吗,还活着吗?虽然她肯定不至于这么快就出事,但如果她死了,自己这番筹谋就都没有意义了。
怀着对爱人的担忧,肯尼斯放弃继续追击切嗣,带着Lancer走了。
以肯尼斯对远坂时子魔术的了解程度,他认为自己追踪到时子,与她相认,只是时间问题。
但并非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找到时子。
譬如眼前这个男人,圣堂教会的神父,言峰绮礼。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已经化为焦黑尸块的Caster宿主。肯尼斯对已经退场的Caster主从没有兴趣,但尸体里隐约的魔术波动却让他十分在意。
那让他战栗的、熟悉的魔术波动,此刻正在绮礼的手上闪闪发亮。
虽然从名义上已经从圣杯战争中退场了,但Assassin与Archer的那场遭遇战不过是逢场作戏。这个消息在Caster死亡后,恐怕大家都意识到了。
面对这个男人,哪怕此刻拥有Lancer护卫,肯尼斯也不敢小觑。这个以时子弟子自居的男人,似乎从来就没把时子真正看作过自己的老师……不过世上大概也只有那个女人,才会有胆量在自己身边饲养一头猛虎吧。
明明看见了老虎的尖牙,明明嗅到了口中的血味,却依然天真地要求对方忍耐,和芸芸众生一样以青草为食。
想到时子和绮礼,肯尼斯就想到了释迦摩尼舍身喂虎的故事。他后来陆陆续续读了很多书,其中就有不少东方典籍。释迦摩尼遇见为饥饿所迫的老虎母子,舍身跳下悬崖,上一世白白浪费了性命。
这样一想,难道他自己不也是老虎吗?
时子以身饲虎、有恶虎、猛虎、醉虎……她会有醒悟的那一天吗?
虽然完全是日/本血统,言峰绮礼的身高却比作为欧洲人的肯尼斯还要高一些。绮礼用两只手指捏着那颗红宝石,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望着肯尼斯。
“你……想要这个?”
绮礼虽然在和肯尼斯说话,但他的脑海里却还在想着刚才在树林里和自己激战的两个女人——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爱丽斯菲尔和杀手久宇舞弥。早上从时子的公寓离开后,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听到远坂时臣的吩咐,悄悄跟随老师进入间桐宅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看着时臣从那个浑身都散发着作呕恶意的老人手里接过那个小女孩,看到这个女孩身上如间桐雁夜一般惨烈的伤口,绮礼的心有如风中摇曳的烛火。
在时臣老师进入宅邸的时候,在远坂樱看着自己父亲来到,即将随着父亲一起踏出间桐宅邸的时候。如果在这些时刻,他突然倒戈帮助间桐脏砚,命令Assassin转而攻击这对父女,这二人的脸上,会露出何等有趣的表情呢……
如果自己这么做,再告诉时子和那个间桐雁夜,他们两个人又会作何感想?
奇怪的恶意在绮礼的内心摇摆,几乎让他差点犯下大错。不过他最终还是忍耐住了——因为Archer,那个目中无人的讨厌王者,好像看穿了他的念头。
“这样看着时臣……你的心灵无法得到满足,对不对?你不想看着他就这么轻易地把女儿带回来了,对吗?”
Archer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绮礼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吉尔伽美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酒杯和酒,此刻正在优雅地品尝。唯一让人感到怪异的,大概是那红酒杯里的液体居然是透明的吧。
英雄王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似有似无地骚动着绮礼的内心。还没等绮礼反驳这诛心之语,英雄王继续说道:“绮礼,你又是如何呢?你对圣杯有什么愿望?”
绮礼一僵——Archer所问的,正是他此次在圣杯战争中一直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个问题,让你很难回答吗?”英雄王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一夜没回来,那个女人就已经把答案展示给你了。那样的诱惑,你的话,应该很难忍受吧?”
“您多虑了!”
绮礼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我去的时候,时子小姐正在给那个男人疗伤,我帮她给那个男人疗伤。就这么过了一夜……仅此而已。”
英雄王从沙发上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绮礼紧绷的神色。
“不要这么激动啊,绮礼。”他的脸上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本王可不在意你们这些凡人在意的事情。况且,不被众人所追逐的事物,如何称得上宝物?从古到今,王之财宝无穷无尽,有人觊觎也是常事……”
“……不过,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一下子就想到那里去了呢?”
那双红色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
“想想吧,你因为那个女人出现后,一直以来忽略的事情……”
绮礼非常冷静地思考Archer的话,竟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比如——
“比如,你之前一直很在意的某一个人——”
绮礼猛地抬头,视线与英雄王撞在一起。
“……卫宫切嗣。”
这是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他最感兴趣的御主。对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直做下哪些卑鄙的事情呢?如果是那样执着的人,或许就可以理解自己吧。然而因为时子的出现,他直至今日都没有机会与对方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