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睡得匆忙,没有完全扯住的窗帘之间留有两指宽的缝隙,落日的余晖挤进狭小的卧室。
橘黄光线照上应缇的眼皮时,她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码着她高中所有资料的书柜。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年夏天,外婆会在客厅里抽完旱烟,接着从手腕上挂着的花布袋子里拿出二十块钱,让她去找水果贩子买个西瓜。
可现在好像是不是夏天啊。
探出被子外的手指感受到房间里的凉意,意识到吸进鼻腔里的冰冷空气时她一下清醒,就像溺水之人冲出水面。
快到冬天了。
意识逐渐回笼,床上的女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在国外呆了四年,刚刚回国,昨晚突发奇想来看她的房子,结果见到了庄写意。
应缇:……
她僵硬的转头,男人面对着她,还处于睡眠状态。
四年不见,男人脸颊看着瘦削了些,眼下有点不甚明显的青色,健身的习惯应该没落下,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有些分量。
应缇的目光描摹着庄写意的脸庞,在察觉到对方眼睫颤动时立马闭眼。
天光渐暗,因着窗帘没拉紧的缘故,室内光线还能看清人脸。
应缇闭着眼,眼前一片橘红色,光线似乎很亮。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就变得格外灵敏。
她听见庄写意的皮肤摩擦被子的簌簌声,裸露在外的肩头一阵暖意,对方给她往上盖了盖被子。
一点清浅的呼吸打在她脖颈处,她听见男人喉咙滚动,轻笑。
“醒着呢还是睡着呢?”
“再装的话,我就要亲你了。”
应缇双目紧闭,一只手掌向前探,摸上庄写意的脸把他推开了一些。
“油嘴滑舌。”她睁眼,正对上男人蕴着笑意的眼睛。
男人忽然伸手搂住她,下巴搭在她发顶,也不说话,就是这么待着。
应缇后知后觉发现室内暗下来的光线,顶开男人的头,问:“几点了?该起了。”
“没看,我今天不上班了。”男人撑着头看她。
女人从床上坐起身,一只手勾着床下的衣服,顺滑的发丝散在光洁的脊背,遮住了一部分流畅的背部线条。
应缇套着衣服,一边四下看着,想找找自己的手机在哪儿,丝毫不知身后男人越发幽深的眼神。
“急什么?待会儿吃个饭?”庄写意上前,脸侧贴上女人的背部皮肤。
很滑,他没忍住蹭了蹭。
应缇弓着腰穿袜子,末了拉下被男人蹭上去的衣服,扭头道。
“我今天的机票,再不走来不及了。”
她不理会男人,对方拖延的动作透着挽留。
只是再见,庄写意可以做到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以一切翻篇重新来过。
但她做不到,四年太久,中间的变数也太多。
她不去想,也不敢想。
可能她就是矫情,明明放不下的人就在身边,却还是要为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沙子纠结。
穿好衣服,应缇找到丢在地上的包,却怎么也找不到里面的证件和手机。
她以为是昨晚落房间的哪个角落了,转身想问庄写意有没有看见时,视线触及男人眼底浓到化不开的阴翳。
“和我在一起就让你那么痛苦吗?”男人坐在凌乱的床铺上,轻声道。
他的嗓音还是有些哑,语调却意外的平和。
和他沉下去的脸色格外不符。
应缇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识往门口靠了靠。
“现在已经晚上六点了,你的飞机是几点呢?”话锋一转,男人对着不远处的女人挑眉。
应缇猛地冲到窗户边,拉开窗帘,远处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在的视线消失殆尽。
应绛给她订的票是中午的。
她慢慢松开拽着窗帘的手,身后覆上一具温热的躯体。
男人双臂环绕住她,肌肉发力时有着明显的流畅线条,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缓缓靠近她颈间。
“你现在急也没用啊。”庄写意高挺的鼻梁碰了碰她的锁骨,深深吸了口气,“误了飞机,证件和手机也不在,你该怎么走啊?”
应缇站着没动,天色黑透,庄写意起身时开了一盏小台灯,此时窗户玻璃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清瘦的女人被禁锢在高大的男人怀里,玻璃上只能看见她一小截白净的没有表情的脸,男人的鼻尖嘴唇不停的在她耳根脸颊处蹭弄。
“把东西还给我,我不和你计较。”应缇开口。
“我们的事暂时说不清楚,现在把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她无力和庄写意争吵。
应绛肯定发现她没上飞机了,中间将近六个小时联系不上她,对方肯定会以为她是想待在国内不回去了。
至少,她要先打个电话稳住应绛。
“给你?给你手机让你和你家里人商量着再次离开好把我甩的远远的吗?”
庄写意忽然伸手钳住女人下颌,一字一句道:“你在做梦,应缇。”
“从我身边跑掉,你想都不要想!”
男人整张脸埋在她颈窝,应缇看不清他的表情,可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却越收越紧。
他不会再让应缇跑掉了。
“担心我跑吗?”
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女人轻声说道,她咬着这几个字,反复道。
担心她离开,所以就拿走了她的手机和证件。
她是宠物吗?
应绛这样,庄写意也这样,有好好地、平等地看过她一眼吗?
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庄写意这个问题。
“我是宠物吗?是小猫,还是小狗。”
“还是你们喜欢的一个物件,想起了就拿起来,想不起来就丢在一边。”
“庄写意,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
庄写意不知道应缇在国外经历了什么,刚刚重逢的喜悦和担心应缇离开的恐惧夹杂着一丝愤怒,让他忘记了应缇身体不好的事实。
当怀中的身体体温逐渐下降时,他才慌了神。
应缇就像睡着了一样,怎样喊都喊不醒。
他抱着人冲出去,开车去了最近的医院,在手术室外等待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度秒如年。
那一刻他无比憎恨自己,一心只想着把人留下,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应缇的状况。
明明他是知道的,应缇受不了刺激。
如果应缇出事……
“应缇呢?”走廊另一边急匆匆跑过来个女人,头发有点乱,一只短皮靴的拉链还敞着。
金尽欢看见不远处坐在地上的男人,走近问了一句。
她是被庄写意一个电话叫过来的,听对方说应缇出事,早早躺下的她立马爬起来。
庄写意是三年前联系上她的,彼时她发现应缇已经快一年没来复查,以为女孩的彻底好转后庄写意却找上她。
一开始她还怀疑,躲着这个上来就让她告诉他应缇治疗过程的男人,知道对方拿出证据,证明了他和应缇的关系,半信半疑间金尽欢没有全告诉他,只是说了应缇病情的大概。
以及一些注意事项。
现在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做了什么刺激到她了?”她做了应缇三年的主治医生,对她的创伤造成和家庭条件基本了解透彻,按道理来说庄写意是不会引起应缇的创伤的,只是现在……
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失神,呆坐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目光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无法聚焦。
“我……”庄写意唇瓣开合,“等她抢救完,麻烦你去看看。”
“她应该想见你。”
庄写意一开口,沙哑到像是在粗砺砂纸上磨过的嗓子吓了金尽欢一跳,他没管另一边女人的反应,兜里从下午开始响个不停的手机也被他关机扔在一边。
应缇恨他了吧。
肯定是。
她最后那句话,一定是对他失望了。
他怎么能这样对应缇呢?他应该好好对她才对。
他应该好好对她……
……
“没吃饭呢吧,吃点先,身体别垮了,应缇还没醒,还要你看着呢。”金尽欢和老公打完电话,讲过自己晚点回去后推开病房门,看见的就是趴伏在病床边的男人。
“医生说她暂时脱离危险了,先观察着。”她把刚买的饭放在庄写意手边。
“谢谢。”
“别谢了,休息会儿吧,我先守着。”金尽欢拉了个椅子坐下,示意男人先去吃饭,“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
庄写意三两口吃完饭,又回到床边坐着。
也不说话,只是抓着应缇的手,静静坐着。
“你可别想不开啊。”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了眼他,端着茶杯幽幽道。
“要是应缇醒了不愿意和我交流,我还得等你说呢。”
……
“不会的。”他还要和应缇一直在一起。
他要给应缇最好的,他要对应缇很好很好。
*
“要不要喝水。”
庄写意时刻注意着病床上人的动静,在应缇眼睫颤动着睁眼时便从房间另一头小跑到床边。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庄写意指尖还没触碰到女人脸侧便蜷缩着收了回去。
外头已经是半夜,金尽欢年纪大了熬不住,早早回去了,只有庄写意一直没睡,守着应缇。
“还有,手机给你,电已经充好了,证件也都在这里,你干什么都行,我无权过问。”
男人趴在她床边飞快地说道,同时把手机和一个小包塞进应缇手里,片刻后他顿了顿,挣扎道:“要是你要回去,能不能给我说一声。”
“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应缇刚醒,还在观察自己身处何地,下一秒转头就见床边的男人自顾自说完一大堆话后把一堆东西塞给她。
她努力眨了眨眼,认出庄写意,有些昏沉的大脑只有一个反应。
庄写意怎么看着有点窝窝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