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们相识的第十年。十载岁月,匆匆流转。初相遇,我是将军家的皮猴子,你是落魄的四公主,我为你采花送饭,你陪我读书练剑。再重逢,你竟是我仇人之妻,而我是你敌军主帅,这到底是为何,容儿,你可知答案?
容儿临终时的遗言每个字他都刻在心头,可是,就算测凌没有假传旨意,没有害死于家军,还是一样可恶!因为他得到了你的心……就凭这一点,他该死!可是啊容儿,用蛊虫折磨他这许多年,我为何还是不快乐,反而在昨夜放他走时,我心中才有了一丝热气。
或许你骂的对,我一辈子,也没有长大。
桌上蛊虫邪性太重,谢必安的乾坤棍也难以安抚,最后只得元君出手结印念咒。手现和光罩住蛊虫,一男子魂魄从中缓缓飘出,他还如从前一般高大,一双原本涵盖天地的眼睛却只剩一片茫然,就好似一棵植物。
谢必安见此哀叹:“这是被食心的后果,他三魂七魄已失一半,没有思绪,谁也不认得了……”
造化真是弄人,多少心酸再重逢,却只落得不相识。
四公主将百花蜜酿灌入愁肠,“从人间直至地府,测凌,我如今才有机会说声对不起。”她终可以将当年一场误会说明,可是,对面人始终无丝毫声色,只木然的站着。“他始终还是不肯原谅我,”公主说罢,魂魄已开始闪烁,元君掩面不忍再看。
“相见时难别亦难,草原上的落日真美啊”,笛声再起,万里彼岸花绽开,眼前金冠长裙都渐渐消散,化为一阵烟尘,尘中脱出一颗星子,挂于冥府无尽的黑夜。
曲终,人散。
这次,没有眼泪。四公主对这一场相逢,从来无悔。
自那后,元君一改往日脾气,喝酒时常忍不住往天上看,边看边怨,酒干又从头。也不愿审测凌最后一道,杂扫小鬼说她看了便要流泪,黑白无常也无可奈何。以至测凌的魂魄就像了无生机的枯木一样在我店中一直立着。于是,我便私自做主,将这尊“活石像”安排在窗口,正能看到四公主那颗星子的地方。偶尔,我也给他讲四公主讲过的故事,代公主问问,他可还有怨?
黑无常进来喝酒,不怀好意的在人家眼珠上摸索,我呵止,他反怒目瞪了测凌几眼,“好啊,他才坐在这几日,你就这般偏袒。”
“瞎说,我只是替公主心酸,最终也未等得一句原谅。”我又气又笑,解释道,我只是惋惜,原来错过就是即使等在阴曹地府,也无缘再说半句,遗憾会永刻于心。
“那你呢?”范无救的手还未从测凌衣上挪开,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我?我饮下一杯酒,“各有命数。”说罢又感到说不清的疼痛在心口和头脑间纠缠,抚了抚太阳穴。
“好了,莫要思虑过重”,范无救不再追问,依旧是以他那副懒散的样子数落我,边说边在空中划出一道光晕,光中现出一把古琴,通体乌黑,琴弦清透,他话锋一转,“喏,生辰快乐。”
七月初十我生辰这种小事,只是同公主随口一说,他竟然记得,我接过琴笑道:“日子已经过了。”
他指尖轻轻弹在我脑门:“小气,为公主的事耽搁了不是。”黑袍扬起,我分明能感受到他指尖的缱绻,公主说,喜爱一个人的眼神是不同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无救似乎从未用看我的眼神看旁人。我就那样定住看他,好像听到琴音扫过我的心弦。四公主说测凌身上带着凡人少有的气度,可我看去,目光却无丝毫吸引,无救在那里,旁人都显昏暗。在这一刻,我很想回答他的问题,那么我呢,时常祈求上苍自己命能再好一些,不要错过。
只是,上苍哪有功夫理我。
只有琴声和酒香回荡在空旷的百花楼内,我大概是累了,或者是醉了,琴声中,又问测凌,“有朝一日她抛下你,离你而去,你会怨她,对吗?”
范无救从椅上旋身,在我琴上抹过一痕,“不会,我赌他从未怨过,他怎会怨呢。”
我琴声更急,会的,不可改变的结果谁都无力抗衡,最后便只剩伤心难过,怎能不怨。
“我说,他从未怨过!”他似是急了一般,忽而跨到测凌身边,在“石像”衣襟上下摸索,蓦地,笑了。
琴声停。我诧异的看他。
“喏,”范无救将手掌展开,他在测凌衣襟摸到的,正是那只鹰笛!其上可见曾经粉碎的痕迹,不过碎片又被一块块捡了回来,拼回到原本的模样。这个和“苏子规”一样的小东西,被静静护在测凌的怀里,蛊虫食身也未丢弃。
我看着他打了胜仗一般的表情,看着那只终究被拼好的鹰笛,也笑了。信任不会因情势变化而变化,会变的就不是信任。原来,爱也一样。
无人察觉的角落,一滴泪悄然滑落,飘于空中,掉进我掌心,好生滚烫。我回眸,是从测凌眼角滚落。触及鹰笛,他的记忆苏醒。有情有念才有泪,测凌通体发着幽幽的紫色,那是魂魄放弃生机自毁窍门时才有的颜色。
我伸手上前想要阻挡,却被范无救拦住,他说,测凌想要被成全。
光辉流转,草原上的雄鹰终归寂灭,不过好在,他走上的,是心安的归途。
从此,地府的天空多了两颗耀眼的星子,永世相伴。
坐在破损了一半的亭廊,我多少有些艳羡天上的两颗星子,饮下一盅酒,问无救,若是他钟情一个人会如何。
他的答案倒是很令我意外。
他说,“要是我,就化作一滴泪,为了保住我,那个人需得永远不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