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许英和啊花随着众人平静地送走了这位老人。
做完法事回家的路上，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天空，忽然飘起了绵绵细雨。
众人顿时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到家的时候，衣服还是湿了。许英打了个寒颤，从架子上拿来两条毛巾，和啊花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擦完后跑到厨房生火。
橘红色的火苗颤颤巍巍地燃烧着，许英冲还在慢吞吞擦拭衣服的啊花喊道：“好冷，快点过来烤火。”
都三月份了，天还这么冷。
啊花正在擦拭头发，听到啊姑的声音，愣了几秒，才应声走过来坐下。
火苗终于大了些，微微的暖意透过来，许英又捡了两根大些的木柴进去。没过一会，火越烧越旺，火光照亮了暗沉的厨房，和啊花沉郁的小脸。
“怎么了？”她问。
一阵冷风从敞开的厨房门口飘进来，啊花盯着眼前摇摆不定的火焰，久久才回道：“啊姑，我恨他！知道他死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特别的开心。”说着说着她顿了一下，声音略带迷茫，“现在......似乎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他都死了，她还要继续恨吗？恨一个死人？
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攥着她的那双手是那么的紧，无论她怎么掰扯，都无法逃离，他回头看向她的眼神，冰冷中夹杂着厌恶，仿佛她是一只恶心的臭老鼠，而那一池塘的水对于瘦小的她来说是那么的绿，那么的深......
“嘭”地一声，她就掉进水里，水花飞溅，把她淹没，掩埋。
她不会游泳，也许她会死......
至于他，则会在岸上冷漠地看着她的挣扎和不甘，怒吼着让她把他孙子的鞋找回来。
那一幕是她在深夜里惊醒无数次的噩梦，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弯下腰，双手紧紧环抱膝盖，眼神呆呆盯着燃烧的橘红色火苗。
要不是啊姑......
她真的、真的恨死他了！
现在，她的噩梦死了。
她高兴，然而，畅快过后，更多的是迷茫，人都死了，她还恨吗？要怎么恨呢？
许英轻轻叹了口气。
许久，她轻轻拍了拍啊花蜷缩的脊背，斟酌着回道：“他之前欺负你污蔑你，现在他这样走了，你觉得开心是很正常的反应。嗯，如果要问我，以后怎么做，我会劝你放下仇恨......”
“你知道啊姑的事吧？”
啊花犹豫着点头。
啊姑的事还挺多，为了爱情跳桥自杀，跟自家姐妹不合，被表妹撬走相亲对象......
一桩桩，一件件，在村民们口中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个版本，属实名声响亮。
一开始，她其实有些害怕啊姑。但真正接触后，她才发现啊姑其实是个善良心软的好人，会送她卫生巾，告诉她生理常识；会在别人拿她寻开心时，带她离开看月亮，拐着弯安慰她；会在别人欺负她时无条件帮助她；还带她赚钱......
原来啊姑帮了她这么多啊！
“啊姑是个好人，全天下最好的人！”看着啊姑，她郑重说道。
她这副严肃的小表情，许英被可爱到了，心痒痒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轻笑：“谢谢你的赞美啊。”
收获“好人卡”一张。
随后她话锋一转，“你看，欺负我的人不少，要是我都放在心里，今天记恨这个，明天怨憎那个，呼，光想想我能累死。当时的伤心委屈难过是真的，但我知道再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反而会更糟。所以，那些仇啊恨的，过了就过了，我都让自己放下，不是原谅了对方，而是放过自己。不过，话是这么说，一开始都会有点难做到，对不对？”
啊花连连点头。
“我之前说过的，遇到事情能通过正当途径解决最好，如果不能......你知道我都怎么对付欺负过我的人吗？”
啊花想了想，摇摇头。
她想不出。
许英灿然一笑：“我啊，都当他们死了！”
啊花惊讶地瞪大双眼。
迎着她诧异的目光，许英继续说道：“转换一下心态，当对方死了，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了，告诉自己没必要跟死人生气，争辩，更不值得浪费感情去仇恨，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就算是她不小心诈尸，你们意外碰了面，也只当见鬼了——无视她就好。”
啊花被这比喻逗得“噗呲”一笑，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好自己的日子，让自己开心，好好享受生活，比什么都重要。我想，这也是你奶奶期盼的。”
哗啦啦......
啊花转头朝外看去，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地面，溅起一朵朵的水花，盛开又转瞬消散。
雨越下越大。
“啊姑，我想奶奶了。”她轻声说。
-
春雨贵如油。
进入三月后，天几乎就没晴过，小雨掺着大雨，隔三岔五下个不停。
“这雨再下下去，我都要发霉了。”看着屋外的纷飞的细雨，许英吐槽。
“下雨好啊，不下雨，没水，农民怎么种地，看来今年是个好年。”许母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剥花生，大拇指和食指用力一压，壳粒分离。
油太贵了！
今年她准备种点花生，秋天收了拿到粮油铺出钱让店家帮忙榨油，这样就不用买油了，既省钱吃着还香。
“你结婚那天，我打算听你的摆个几桌就行。除了你大伯，姑姑，舅舅，大姨小姨他们，再请几家平常关系要好的。你呢，你那边有朋友姐妹要请吗？”说着，许母拧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按她的意思，她就一个女儿，好不容易出嫁，肯定是要大操大办的。但女儿说什么都不同意，只让简单摆摆，说请几个人就好，还说什么“有这钱还不如拿来给她花”，她不同意，女儿又说“那存着给未来外孙花”。
她：“......”
她毫不犹豫同意了。
确定邀请的人家后，许母早早托人到各家告知了结婚的日期，只等婚期到来，剩下的看女儿这边邀请多少人了。
要请谁呢？
许英看着一个巴掌数不完的手指，有点傻眼。
不是？！
她朋友这么少的？再数数。
黄静，金姐，啊花，谢娇......
数来数去，还是四个。
她细细思索一番，心下了然。
穿越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一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一年；第二、第三年她忙着复建和适应新的环境；第四年，她有了工作，开始走出家门，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她是个务实的平凡人，没有搅弄风云的手段，也没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穿越没有给她带来质的变化，她没有百毒不侵，也没有智力增加，过目不忘，更没有空间、异宝、金手指。她还是她，普通又平凡的她，顶多能靠着对未来发展趋势的了解，努力攒点钱，让自己的未来有更好的保障。
她找不到自己重生的意义。
同时，这场死而复生的经历太过神奇，即便她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但内心深处却总觉得这一切是一场梦。也许，有天她会突然醒来，一睁眼就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原本的身体。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虚无。
她内心惶恐不安，所以下意识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以旁观者的姿态去面对这里的人事物，游离在世界之外，除非必要，隔绝他人的靠近。
自然交不到几个朋友。
但人非草木，面对许母的无尽爱护，她又哪里能做到绝对的无情。
随着待的时间越长，认识的人越多，她开始有了牵绊，渐渐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归属感。
也真真正正地成为许英。
如今，她有疼她如宝的许母，三五好友，一个喜悦的伴侣，又即将出嫁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小家。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很满足。
她继续数手指：“金姐不行，她应该要去男方家。黄静跟堂弟你请了？”
许母点头。
许英继续数：“那就啊花，谢娇......嗯，加个程峰，凑3个人吧。”
“行，我到时候看着安排。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看婚纱？我陪你去还是跟朋友去？”
“老妈你陪我去吧。”许英想了想说道。
金姐不上班的时候要带小孩，啊花要摆摊，黄静大着肚子不方便，至于谢娇......估计忙着跟对象谈恋爱，俩人自从上次一起看电影见的那一面，已经许久没见了。
还是别打扰她了。
找自己老妈就对了，她肯定乐意。
许母非常乐意，听到女儿让她陪同，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行，等天气好些了我们去看看，提前定好。我听同事说在西城区开了家新式的婚纱店，那里的婚纱可多可漂亮了，还能化妆，她女儿出嫁穿的婚纱就是在那里租的，地址我都问好了，到时候我们过去看看。”
许英没有意见。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底，太阳终于出来了。
许英和许母骑着车前往婚纱店。
今天适合出门。天气不冷不热，偶有微风拂面，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舒服极了。一个月下来，经过雨水的滋润，路边的植被悄悄冒出了青翠的嫩芽，花朵果树长出了淡雅的花苞，生机勃勃的景象，瞧着便让人心生欢愉。
两人来得早，店家刚开门不久，没什么客人。
“早上好，看婚纱吗？”一位妇人热情迎了上来招呼道。
许母笑道：“对，我女儿要结婚了，看看婚纱。”
妇人转头看向许英，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哎哟，小姑娘长得真好，珠圆玉润的。我们新进了一批婚纱，很适合她，她穿上肯定好看！我带你们过去看看，这边来。”
说完，她往前走去，许母和许英赶忙跟上。
一排白色婚纱，一排红色婚纱，分别挂在房间的两边。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是新来的，你穿上肯定好看，看看喜不喜欢。”
许英看了看，款式确实不错，笑道：“我试试吧。”
妇人拿上婚纱，带着许英来到试衣间。
第一套是蕾丝长袖款，许英在妇人的帮助下很快穿上。
“怎么样，老妈，好看吗？”拉开帘子后，许英笑问。
“好看，好看。”许母傻笑。
妇人在一旁附和道：“好看吧，你看小姑娘穿上后，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保管把新郎迷得神魂颠倒。”
不在场的新郎黄勇：“......”
许英：“......”
“再试试其他款吧。”
后面又试了几套，都没有第一套的感觉好，许英跟许母还是定下了第一套，定完，又选了套常规的红色敬酒服。
看着正在填资料，交定金的女儿，许母欢喜之余又忍不住的伤感。
她还记得，女儿生下来时只有小猫般大小，仿佛不过眨眼，小猫就长大了，要嫁人了。要离开自己的妈妈，去到别人家，以后就是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妈妈了。
想到这，泪水不自觉浸满眼眶，她拼命眨眼，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女儿要成家了，这是好事呢！好事！
她在心里不断宽慰自己。
因为婚纱店不提供上门化妆的服务，许英又跟妇人约好了结婚当天到店化妆的时间，付完定金，跟妇人道别离开。
“那回家了。”出门后，许母说。
“先不回。”许英摇头，“这附近不是开了家新的百货楼嘛，谢娇在里面上班，我去找她，邀请她来参加婚礼，顺带带你逛逛。”
许母同意了。
她听人说过镇里新建的百货楼，据说是水泥房子，白白亮亮的，里面灯火通明，干净整洁，可漂亮了。东西品类也多，就是比较贵，她一直没敢去。
还是有点好奇的。
百货楼在婚纱店附近，骑车5分钟就到了。
许英决定先到二楼找谢娇，谢娇在二楼卖女装。她们到的时候谢娇正在招待客人，她跟许母在旁边等了会儿，等客人离开她们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