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梁洲与襄阳城毗邻,到底是热闹些,而且这里余弦剑的感应更加强烈。
言贤打算先行探查,折了只灵鸢给苏怿传过去后,便循着剑气在来往的人群中穿行。
“给我拦住他,啊啊啊啊啊!”前头突然有人叫喊,吓得言贤一激灵。他抬头去寻,一时人群四散,他更是惊得忘了躲闪!
“嘭——嗯!”
来者直冲上来,撞得言贤不禁闷哼一声,眼见错身时对方要跌倒了,他又忍着痛去搀扶对方:“你没事吧?”
那人刚稳住身形,刺激般得抖了一下,大力挣脱开言贤拽住他的胳膊将其推开,未及言贤做出反应便飞掠上房檐,仓皇而逃。
他竟会轻功。言贤揉了揉被撞痛的胸口。
看着远去的一袭破衫,他以为是什么浪迹江湖的侠客,不解地拾起那人方才因撞击而掉落的物什——一块沾了星星点点血渍的金丝手帕,边角绣了朵艳丽的牡丹花。
“贼!贼!贼!”
后头那位喊着捉贼的拿着刀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见小贼早已不知所踪,怒气冲冲憋出一脸通红,还有劲指着言贤鼻子斥责道:“你个鬼儿娃子嗯是连小贼斗逮不到,杵到那儿搞莫斯?”
言贤听不懂这位屠夫装扮之人的方言话,只一个劲道歉:“抱歉,我方才没有听清,我……”
屠夫有气泄不出,干脆抢了言贤拿着的手帕翻看。
他先注意到血污,啐了几口:“晦气晦气,”注意到边角的牡丹装饰,又啐道,“死要饭滴没钱还想着俩娃……”说完,他将手帕摔在地上用力地跺脚踩了半天才消气。
也就是须臾间,言贤探知到一股灵流从帕中溢出,腰侧间的余弦剑开始小幅度震鸣。
言贤欣喜地闭眼探气,果真见屠夫脚底有一缕蓝色的灵气从帕中升起,很快就消失不见。但这足以证明手帕是非凡之物。
“等等。”言贤忙呵住。
“?”屠夫乜了他一眼。
言贤让屠夫往旁边挪了几步,然后捡起帕子拍了拍,细细端量。
“你儿娃子也好这口?真是年轻不怕玩完儿。”屠夫疑惑道。
“?”言贤歪歪头,将手帕丢进乾坤囊里。毕竟有灵流可是证明灵器女娲石存在的关键线索。
屠夫上下打量他一番,戏谑道:“你是修道士?”
言贤点点头。
屠夫又问道:“上头绣滴牡丹你晓得是莫斯不?”
言贤不想被套话,也不想透露身份信息,摇摇头准备离开。
屠夫却拽住他,拿刀的那只手缓缓对着远处襄阳城内高耸的红色建筑,道:“那儿是牡丹阁,这帕子是那里花魁才有滴,可现在,啧啧啧……”
屠夫叹声气,收回胳膊打算离开。
言贤远远看着那牡丹阁的构造,竟有些眼熟,忙追问:“怎么了?”
屠夫左顾右盼,低声紧张兮兮道:“这几天城里外都发生了命案,昨晚牡丹阁又发生了一起,听说没了三四个,连老鸨婆子都没了!”
屠夫最后提高了好几个音调,强调着。
身旁经过的人打趣:“老王,你再嚼下一个斗是你了!”
“我靠你娘滴!”屠夫明显是吓怕了,就要脱身收拾那个人。
言贤拦住他想问清楚,那屠夫连连摆手后退:“老子才不敢。你斗晓不到狠气,那死滴人要么尸体没得了,要么尸体还在但是碎成稀巴烂。我斗听他们说好多都是舌头被割掉剁碎几块又塞到嘴里头去滴。人家都说那婆娘回来索命了,老子才不想把命给嚼没得。老子看你也莫把自己搭进去。”
屠夫告诫完赶紧拍拍手离开了,生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言贤在原地发愣。
他一时踌躇,不知是寻剑气所感还是探牡丹阁命案。襄阳城归兰氏管理,他也不好涉足,可……
为何帕子上有灵气,而帕子的源头又指向有邪作祟?
“我可以告诉你啊!”
言贤正沉思,忽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背,他回神觅声望去,只见那身着藕荷色低襦裙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得知自己一路被人跟踪,言贤心中颇为不快,他一脸冷漠,抬脚便欲离开。
“我真的能帮你,我方才听到浣女洗衣服时的交谈,什么渣男追妻,什么冤魂索命,前因后果我都听得清楚。”少女扯住他的衣袖,解释道。
言贤盯着袖口,又看了看眼前少女水灵灵的杏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赤灵根有希望了!少女一脸得意地笑道:“鱼乐,你也可以叫我乐乐。你呢?”
言贤有些犹豫,他深知在仙盟大会上一鸣惊人后,坦白身份可能会带来诸多麻烦。
鱼乐看出他的窘迫,道:“你放心,我对你们道士之事毫无兴趣。”
“哦,言贤。”言贤丢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走开了。
鱼乐也不恼怒,依旧笑嘻嘻地跟在后面:“我饿了,你先带我找个地方吃饭,我们再细说。”
妖幻化人形确需耗费大量妖气,进食补充亦属应当。言贤带她在一面食幌子下坐下。
“老板,来两碗阳春面,加两碟胡椒粉!”鱼乐理了理发髻,向老板吆喝道,接着便安静托腮等待。
言贤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遂将头扭向对面。
“噗嗤!”
不一会儿,面食端了上来。言贤回头正欲进食,却见鱼乐左手拿勺在一个碗中搅着胡椒粉,右手拿竹筷将另一个碗中的素面送入口中。
“……你这样,我如何吃?”言贤冷眼看着她。
鱼乐塞了一大口,不及吞咽,抬头鼓着腮帮子,从口中挤出几个模糊的字:“你也要吃?你没点啊?”
“我以为……”
言贤刚要辩驳,一对上她那无辜清澈的杏眼,便说不出话来。
他心想何必与一妖计较,于是又将头扭向一边,恰好看见对街墙角蹲着一名乞丐,正埋头啃食着什么,仔细一瞧,那似乎是一坨坨白红色的烂肉。再看,竟有些像几时辰前与他打过照面的小贼。
“嘿嘿……”鱼乐戏耍够了他,让老板又上了一碗,自己则将脸凑近言贤,“生气了?”
言贤闷声不吭,转头生着闷气:“说正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鱼乐知晓他在吓唬自己,嬉笑着看向他目光所及之处,顿时愣住了。她看了一眼言贤,道:“说曹操曹操到呀!”
言贤看向她。
鱼乐又大口吞下许多,才严肃道:“如果是假的,别杀我,我也是听说的。”
言贤扶额道:“我不会杀你。”
“那我说了,”鱼乐敲了敲碗,发出一声清脆的瓷音,“闹得人心惶惶的索命冤魂,是他曾经抛弃的妻子。”
言贤问:“他是谁?”
“秦家的败类。”
“……”言贤一阵无语。
鱼乐喝了口汤:“别人都这么叫他啊,”她以为自己学得不像,于是叉起腰,学着浣女们骂人的样子吆喝,“姓秦的畜生,秦家的杂种,姓秦的王八羔子,臭乞丐,死疯子……”
似乎所有的贬义词都能用来形容他的卑劣不堪。
“停!”言贤眉头紧皱,不耐地打断,“你偏题了。”
鱼乐正骂得起兴,被这么一搅和,兴致全无,垂头嘟囔道:“罢了。事情大致是这样,他将败家的责任归咎于妻子,于是休妻。后来妻子无故自缢,他也失踪数年,再出现时已疯癫。近日,城内城外命案频发。”
言贤看着墙角那蜷缩成一团的破烂衣衫,心中一阵恶寒:“往往无能之人才会怨天尤人吧。”
“对呀。”鱼乐深表认同。她觉得眼前这个小道士很不一般,不仅见到妖没有喊打喊杀,而且长相清秀,三观极正。赤灵根这小家伙,还真会选人!
鱼乐端起汤碗,将脸埋进去喝汤,心中暗自窃喜:赤灵根不仅爱吃道符,还能吸收道士周身的道气,对她大有裨益!
言贤对她肆意投来的目光有些反感,便继续问道:“为何无人怀疑他?”
鱼乐微微一笑:“襄阳城有规定,疯子对这种事无需负责,因其被视为无行为能力者。”
“若他没有……”言贤话到嘴边,突然,余弦剑剧烈颤动起来。
此剑由道气铸就,对灵气异常敏感,这说明附近有灵流。他当即尝试探气,果不其然!一缕缕蓝烟正从对街缓缓飘来。
鱼乐见他突然闭目皱眉,关切问道:“怎么了?”
言贤未作搭理,睁眼望去,蓝烟所指竟是那乞丐!
而此时,乞丐已扶墙起身,擦去嘴角肉油,端起地上碗摇了摇里面的铜板,掂量后便要离去。
“站住!”言贤高声喊道。
乞丐察觉自己被发现,拾起铜板丢了碗,匆忙在人群中推搡着逃跑,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言贤起身欲追,却被鱼乐拉住,他吼道:“你松手!”
鱼乐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气得委屈,松手道:“你要干嘛去,还没付钱呢!”
“……”
言贤从衣衫中掏出一袋铜钱,砸在桌上,接着飞身跃上房檐,匆忙追去。
“……”
鱼乐拿起那袋沉甸甸的铜板,目送他消失在西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