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大考的主考官是个肥差，多的是深谙官场之道的人顶上。

这差活无非是安排各家权贵塞进来的人，将人排在合适的位置等待分配擢选补上空缺，还能顺带捞上一笔孝顺，何乐而不为。

可如今这朝内已换血一遭，原先几波势力早已被打散，这肥差便成了苦差。

既要押着自个脑袋警惕舞弊之风，又得劳心劳力地从各处着人阅卷，干得不错落不着什么好，干得不好却要小心贵人降罪。

尤其是如今圣下彻底掌权，百官尚还摸不清他路数几何，时而正经，时而也能做出瞒骗朝官糊弄生下两岁小儿之事，便是有心想贪想塞人也是偷摸做事，不敢声张。

沈鱼知晓这些人的想法，也知水至清则无鱼，贪与舞弊不会断绝却可抑制，他便顺水推舟依然做一个时而是明君时而是暴君的皇帝。旁人摸不出他的规律便需得一直夹紧尾巴做人。

故而此次被推上主考官一职的是个憨人。

既不会讲话也不会来事，底下人想来圣上应会满意，而下头那些想使歪心思的，碰上一个硬石头疙瘩般的憨官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等来年大考。

阴差阳错下，这回的大考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严苛。

所以当皇帝召见的消息传到主考官头上时，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包括呆愣站在御书房的主考官本人。

“不知陛下召臣下所谓何事？”

“赐座，”沈鱼握着笔说，“不必紧张，随意聊聊。”

旁边立刻有人将凳子端上来，而这憨官也就直愣愣坐了，半点没有推拒，饶是沈鱼身边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沈鱼：“倒是个聪明人。”

憨官：“陛下谬赞，臣常被人说作憨笨，此回科考臣打了十二分精神督办。”

“听听。这是来向朕告状的。”沈鱼笑了，撂下笔，也不批奏折了：“说说吧，谁嫌你憨笨？”

结果这憨官还真报出来一串人名。

听得沈鱼身边的太监都忍不住微咳，偏这憨官还要问一句怎么了。

沈鱼笑道：“不必委屈，大考后，朕替你声张正义。”

“陛下，不必麻烦。”憨官却开口说，“左右不过是同僚一句玩笑，做不得真。”

倒是个正直的。

沈鱼心下有数，屏退左右，终于开口吩咐：“今年考生当中，有一人需要你替朕看顾。”

憨官凝神听着却不轻易开口应下。

沈鱼不着声色地看着此人，半响才开口：“若此人姓名进了三甲，将其撤换下来，莫要张扬。”

憨官抓耳挠腮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为何如此？还望陛下示下。”

“非是朕要断了这才子的大好前途，”沈鱼忍俊不禁，“只是此人是朕先前便看好的太子太傅，若进了三甲择日分官上任，再兼任，怕是有些精力不济。”

“如此。”憨官面上了然。

沈鱼看了他半天，又笑：“果然是憨真，若换了其他人，此时已在探听朕打算何时定下太子。”

沈鱼笑，憨官也跟着笑。

沈鱼挥了挥手：“去吧。”

有这等憨直不阿的主考官在，这次定能圆了扶苏的科考之梦。

之前他倒是提过让扶苏不必这般麻烦与众学子共同科考，只是扶苏不愿。他说若连这天下九五至尊都开后门，上梁不正下梁歪，腐败之事便无从断绝。

虽他觉得这道理讲不通，扶苏本就是摄政王之后，祖辈庇荫封官又何不可？但既扶苏不愿，他便不再勉强。扶苏不喜张扬，参加科考也只是想知自己的真才实学到底值几斤几两，并不在意虚名。

左右不过是一场大考，几日分别而已。他们已定好待团子册立为太子之时便由扶苏做他的开蒙先生，担任教导之责。

唯让沈鱼略显烦心的一事便是宋祁安，他虽并不在意宋祁安是死是活，可他身上连着扶苏的双人蛊。

此蛊难寻，剧毒无比，如今已深入扶苏内里，无法剥除。

此前扶苏杀过宋祁安一次，他却借这双人蛊的共生之效死而转生，如今再杀，也是无用。

宋祁安是个疯的，可他沈鱼不是，他只得将此人赶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沈鱼揉揉眉心：“派出去的人可有寻到踪迹？”

“回禀陛下，尚未。”

也是，天高皇帝远，又是宋祁安策划，必不会轻易让人寻到。

“接着找。”沈鱼吩咐，“另外，增派扶苏那边的护卫人手。”

此时的宋祁安已借助他易容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京城。

扶苏在灯下温书，冷不丁，看到窗纸上一个暗色影子闪过。

他神色一凝，转瞬之间，手里的笔已变成箭冲那身影射去。

“嗖——”一声卡在窗外廊柱上，入木三分。

护卫听到响动，连忙赶来：“大人。”

扶苏取下柱上的毛笔，挥退了下人：“无事，许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毛贼，不必去管。”

“是。”

扶苏握着笔，重回屋内，对着空气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来了京城。”

再一转眸，扶苏他眼前便多了个活人，宋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