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鲜血出现在老者脖颈，永茂斩草除根的目的再明显不过，靖曦元却还与人隔着长段距离难以跨越。

正感无奈之际，一股磅礴内力从旁汹涌而出，一股力道猛击永茂胸膛，永茂瞬间被一股巨力冲击而掀翻在地，手中长剑脱手，那老者脖颈伤势瞧着还不至于丧命。

靖曦元顿松口气，回头撇了眼抽出断山毫的周朝安，眼中满是对他的欣赏。

这一眼仅在转瞬之间，下一刻靖曦元迅速回头，就见永茂捂着肚子站起身踉跄朝后跑去。

靖曦元赶忙去追，追到一处墙面尽头，却不见了永茂的身影。

靖曦元扭头在打量四周，两边腐臭肮脏的地牢中，躺着无数具死状各异的百姓尸体，地牢尽头，一面赤黑色墙面阻拦了去路。

靖曦元方才追的很紧，永茂根本没时间开地牢门往尸体堆里钻，还能不被自己发现。

靖曦元皱着眉，尽量忽视那墙面诡异的颜色，以及萦绕鼻尖的浓郁腥味，侧耳在墙面敲击，听到传来的空声，靖曦元立即扭头朝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周朝安道：“这里有门，轰了它！”

言罢，靖曦元身形迅速往旁边闪走。

周朝安不疑有他，抬手执起断山毫就是一挥。

面前墙壁轰然倒塌，什么机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皆化碎石。

一座四进宅子出现在眼前，靖曦元快步推门出去瞧，入眼是金灿灿的沙滩和蔚蓝海域，以及海面远处，一叶孤舟的黑点。

舟船上坐着个人影，依稀能辨认出人影衣衫颜色与永茂一致。

汹涌波涛滚滚，将船越推越远。

靖曦元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周朝安紧随而至，瞧见海面只剩个黑点的永茂亦是面色一沉，但事已至此，周朝安安抚的拉了拉靖曦元衣袖，道：“走吧，地牢中的老者还未死。”

瞧着贩卖邪药，不知制造了多少起乱局的永茂两次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靖曦元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走吧，”靖曦元轻叹口气，压下心中郁气，听从周朝安所言，回头拷问那牢狱中，差点被抹脖子灭口的老者。

靖曦元方才行动急切，路过两边牢房时，只匆匆扫过一眼。昏黄烛光下，靖曦元并未将牢房内部瞧清晰。

重新进入地牢，妄图能救下个命大的百姓，因此目光在牢房内扫视的靖曦元突然顿住了。

只见昏黄烛光映射下，牢里的人姿势还保持着死前扭曲蜷缩的痛苦状态，偶有能瞧见几张露脸的，却个个都是口吐白沫，半面年轻，半面苍老的张张面容，在昏暗环境中显得诡异至极。

不肖去翻动牢内人的尸身，靖曦元已经能想象他们全都如地牢外的名品花卉一般无二。

靖曦元二人沉默行过，脚步缓缓，期间却未见一具尸体有所动弹，看样子真如那老者所言：地牢里的人，一个也没留下。

行至那老者身前，他正低着头双手捂着流血的脖颈。

突然似有所觉般，缓缓抬头，看向靖曦元，嘴中渴求道：“姑娘救救老身，老身愿为姑娘效命。”

眼前老者并不识得靖曦元，浑浊目光中，满是对生的希冀。

靖曦元眼神微眯，并未回应此话，转而相问：“你和永茂在这里做什么？”

“你！”老者瞳孔瞬间放大，诧异靖曦元竟识得永茂。

“我不问第二遍，”靖曦元淡淡道。

老者迟疑半晌，不知靖曦元知晓多少内情，但老者脖颈流血不止，血液缓缓流失，若短时间内未得到救治，只怕不久于人世。

靖曦元心中笃定，局势僵持不了多久。

果然，不过片刻，老者见靖曦元一副你不说，我绝不为所动的模样，终究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老身原乃卫国境内知名郎中——罗川，半年前，永茂大人寻上老身，给老身瞧了一碗神药，那药可使常人步入武道，亦可使天赋有限，境界无法存进者，突破极限。”

靖曦元辩驳：“邪药！”

罗川闻言，不可置否。

他摇头道：“姑娘若指身体衰老，那不过是服用神药的微小代价罢了。相比这种代价，力量和乱世中可抢夺的权利、财富才更令人眼红。此药说句神药，并不为过。更何况，现在的神药不可与往日同语... ...”

靖曦元和周朝安对视一眼，均想到牢房内只衰老了一半的百姓。

“那药的代价，被削弱了？”周朝安问道。

“这还只是半成品罢了，只要药方不断调整，用更多的靖国百姓试药，就一定能打造出完美神药，”罗川说此话时，混浊眼神中闪着光芒，却看的靖曦元和周朝安不寒而栗。

用人命堆叠出的邪药，作用于引发一场场战乱，却能被人言之凿凿称为神药，靖曦元听来颇为可笑，于是挑眉问道：“那怎不用你卫国人来试药，还要跑到靖国境地来？”

售卖这种邪药，卫国在其中定然获利不少。且不费一兵一卒，利用邪药便可使本就分崩离析的靖国局势变的更加混乱，或许待靖国境内各方势力损伤惨重时，卫国看准时机渔翁得利，在其中分上一杯羹也未尝不可。

罗川脸色微变，他不是不清楚卫国上位者的算盘，只是能参与神药研究，或许是他生为医者一生最杰出的成果。

罗川脖颈血量越流越多，他又慌张起来，跪地乞求靖曦元给套银针或止血药品。

因要上战场，周朝安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

罗川见状，眼神瞬间发亮，若不是顾忌脖颈伤口，罗川恨不得赶紧给周朝安叩几个。

靖曦元眉头微皱，但并未多说什么。

周朝安默不作声瞟了眼靖曦元脸色，而后面不改色半蹲下身，以平视角度盯向罗川，犹如草原上蓄势待发的猎豹。

可地牢内烛光昏暗，由于角度原因，站着的靖曦元只能看清周朝安流畅的下颚角半隐逸在阴影中。

即使不合时宜，可瞧着周朝安，靖曦元还是忍不住会感慨，周朝安生了张好脸。

被皮相蛊惑，靖曦元没注意到罗川被周朝安眼神吓惨，下意识畏缩后退的动作。

周朝安见状轻笑一声，缓和了面部肌肉，声音沉稳而有力的清晰询问：“永茂和江州刺史郜池有什么往来？让他送来源源不断的人，供你们试药？”

罗川瞧了眼周朝安手中瓷瓶，此时却不敢再问周朝安要。

他尽量保持镇定，答道：“靖地各个试药点，最新最好的药，优先供给给郜大人。”

靖曦元听庞景辉和陶华说过，郜池曾吹捧自己四品宗师实力。

从江州守备战力来看，值得庆幸的是郜池未曾将这种邪药大肆宣扬，供给手下人使用，如此也造成庞景辉和陶华杀了江州之主后出逃，靖曦元领兵轻易破开了江州城门。不然有邪药加持，江州恐成为明州的一大劲敌。

不过依郜池吝啬压榨的本性而言，造成如今局面实属正常。

周朝安敏锐抓住了罗川口中的关键词，追问道：“靖国境内有多少试药点？其他试药点也和此处地牢一样吗？”

“老身不知——啊！”罗川发出一声嚎叫。

靖曦元毫不留情踩在罗川左小腿上，“若不想受苦，便老实交代！”

靖曦元语含威胁，罗川痛苦的摇了摇头，“老身是真不知情！”

靖曦元闻言还要再下脚，罗川便讨饶的赶紧解释道：“其他试药点研究出的最新药方，都是永大人带来的。老身只是受命被带到此地研究更好的神药药方，老身自来到这里，便从未出过刺史府，更妄论知晓其他试药点。”

靖曦元和周朝安对视一眼，皆见到对方眼中的忧虑之色。

如此而言，靖国境内，如今藏着不知凡几的邪药试药点，无数靖国百姓被迫成为试药人。

周朝安道：“永茂在卫国是什么身份？”

周朝安问出此话，罗川立即意识到自己遭骗了。眼前这二人对永大人并不熟悉，一切都只是在诈自己罢了。

罗川怒上心头，低喝威胁道：“将药给我！不然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周朝安扭头去瞧靖曦元，未得到她的首肯，周朝安自然不会真将止血药交出去。

靖曦元突然冷笑一声，笃定道：“他也不知永茂身份，何必浪费好药。”

罗川眼瞳瞬间扩散，难以置信盯着靖曦元的脸，仿佛要将靖曦元盯出个洞来。

罗川这般神态，任谁来瞧，都能看出靖曦元踩中了他的痛点。

周朝安该问的话已经问完，罗川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价值，心中怒气瞬间转为恐慌，他再顾不得脖颈伤口，匍匐叩首在地苦苦哀求周朝安发善心赏瓶止血药。

罗川动作太大，以致脖颈血液加速喷涌，很快便打湿了一小片地。

靖曦元静默看着，周朝安见状自不会擅作主张。

见二人不为所动，罗川内心逐渐绝望，抬头瞧看靖曦元时，罗川竟通过她的眼神，看到自己冷漠瞧着试药人痛苦倒下，而后死去的场景。

罗川瞧出来了，这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想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

靖曦元和周朝安沉默的等待着。

没过一会儿，默契的往地牢出口走。

路上，周朝安低声问了一句：“公主刚刚是诈他的？”

靖曦元确实不清楚罗川是否知晓永茂身份，只是以今日见到永茂，观他小心谨慎的行事作风判断，此人不会留下把柄给外人。于是便依靠判断，诈了罗川一句。

黑暗中，靖曦元低笑了一声：“朝安不是也诈他了。”

周朝安闻言跟着低笑，轻声应：“嗯。”

周朝安说话时拖长了尾音，声音犹如羽毛，轻轻挠了靖曦元一下，正走在楼梯上的靖曦元脚步一顿，忽觉心脏麻麻的。

靖曦元跺了跺脚，甩掉那异样的感觉继续前行。

凉亭地板被掀开，炙热的阳光打在靖曦元脸庞上，靖曦元微眯了眯眼适应强光，而后往上一蹿，扑腾着腿爬了上去。

上来的靖曦元反身要去拉周朝安一把，却发现周朝安已经爬了上来。

瞧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瘦高个，靖曦元目光逐渐下移，落在周朝安那双大长腿上，心中不由感慨周朝安生的确实无一处不绝色。

周朝安俯身要将地板重新盖上，却被靖曦元抬手阻止。

“让他们见见光吧，”靖曦元轻声叹息。

那些百姓被抓到刺史府供罗川试毒，不知在地牢待了多久，地底沉闷压抑难辨日夜，靖曦元只在里面待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心念阳光，想来他们亦是如此。

明媚的阳光将靖曦元和周朝安笼罩，不同于地牢的阴冷。

二人并肩出了拱门，就见旗枭营的将士已经占领了刺史府。

他们识得靖曦元二人，瞧见人，忙过来热络行礼，兴奋传达攻破江州的好消息。

刘大海得到靖曦元消息匆匆赶来，便见手下将士抬出一具具诡异至极的尸体，曝露阳光下，一旁备有酒坛、火把，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要做什么。

刘大海行至靖曦元身前，行礼汇报战况。郜池府内金银珠宝，铁器银枪不少，刘大海预计要花七日时间才能清点完入库。

靖曦元露出点笑意，看来自己本就富裕的家资又要肥硕上一层。

但很快，靖曦元就笑不出来了，体内麻沸散效用逐渐消失，疼的靖曦元忍不住抬手捂上肋骨，冷汗迅速爬上面庞。

周朝安立即扶住靖曦元，轻唤了声：“公主。”

刘大海扭头对一旁将士吩咐：“快，去请李太医！”

靖曦元这才想起，纯靠运气，在战场上让箭雨长眼的李修远。

靖曦元有些好奇道：“李太医，如何？”

“属下并未与李太医同行，不过想来李太医是不会有事的，”刘大海一脸理所当然的说。

靖曦元也算在李修远哪儿涨了见识，立即认同刘大海所言。

很快，刀林箭雨过，片叶不沾身的气运之子李修远嘴里叼个馒头，就被两个将士架了过来。

李修远身体素质远不如行军将士，一路奔波跟来江州，这会儿体力告罄，若不是公主召唤，李修远是一动不想动。

李修远一出现，靖曦元几人就不动声色打量起李修远，见人除了累的蔫了点儿，身上沾了点灰尘，浑身上下都完好无损，没受一点伤。瞧着皆不由佩服起李修远这运气。

李修远运气是真的好，但医术是真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