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好不容易自南书房脱了身,遍寻十二哥不见,心下焦急,打听了半天才知道竟然是被太子带回了毓庆宫。
毓庆宫传了太医,阖宫上下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太子殿下,微臣已经细细检查过了,十二阿哥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心绪不宁,待微臣开几副安神静气的方子服下便可痊愈。”
“惊吓?”
“至于说无法开口说话,微臣也查过了阿哥的喉咙并无损伤,或许是惊悸导致的,也说不定是……”
“是什么?”
“说不定是撞了客了……”
“撞客?”太子不悦地皱皱眉。“你们要是敢这么在皇父面前回话,看他老人家不打你们板子!”
“殿下,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孩子家眼皮子浅,说不定能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况且又是在那种偏僻的地方……”皇帝厌恶鬼神之说大家都是知道的,可他的病实在来得蹊跷,免不得让人心中起疑。
“好了不要再说了,退下吧。”
太子也很好奇他跑到那个偏僻角落做什么去了,可眼下他又说不出话,只得抓住寻过来的十三弟审问了起来。
十三见状,见情状危急隐瞒不得,只得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在宫中私祭?”
“二哥,我们知道错了,宫中私设祭坛的确于礼不合,可我们和十一哥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如果不去祭奠实在于心不忍。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原谅我们这一次吧,千万不要告诉皇父!”
十三惦记着十二哥,忙飞奔到后配殿去探望他,焦急道: “方才皇父查问我们功课呢,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不是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安安抬起头,他的脸上尚挂着泪珠,眼神被惊恐不安所笼罩。只是默默拉过十三弟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一条鱼的图案。“你是让我记得照顾金鱼吗?”
安安点了点头。
十三弟告辞后,太子屏退左右,“太医说你受了惊吓,可是和梁九功有关?”
安安摇摇头。此时可不是得罪梁九功的好时机。他说得没错。皇上从来没有认过他这个儿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相信他的话。况且他不想将太子牵扯进来。只是除了威胁,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根本不知该如何谈起。他已对自己深恶痛绝,如果据实以告想必只会多一个人厌恶自己罢了。
“那这么说,你是真的中邪了?这可真是邪了门了。”太子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兀自感叹着。
“对了,你是不是叫……囡囡?”“哦是了,现在应该叫你安安,哈哈哈哈。”这孩子从小被当成女孩子抚养,穿着打扮都和女孩一样。
安安知道眼前之人是保成二哥,也是当朝的太子殿下。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太子殿下,您还没有用晚膳呢。”仆从禀道。
“可不是嘛,被他一搅和这都忙活忘了。”转头向安安道:“你也还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吧。”
二人相对而坐。太子细细端详着他。茂密的秀发凌乱地散落下来,自己的常服套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宽大,松松垮垮地裹住了他尚未发育成熟的身躯漏出了雪白的脖颈,朱唇在乌发雪肤的映衬下如樱桃般娇艳欲滴,剪水双瞳脉脉含情似诉说着无限愁肠。“这样看着你,觉得你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完全看不出男孩子的样子。”说着向他的脸蛋上捏了一把。
安安伸出手不忿地揉了揉脸。
“来,初秋的鲈鱼最是鲜美,你也尝尝。” 说着命人夹取鱼腹,细细地剔了,递到他碗里。
不出一会儿工夫,安安的手臂上起了一片红疹子。太子不知如何是好,忙传来了奶娘和太医,“十二阿哥对鱼类过敏,平时向来是碰都不敢碰的。”奶娘不慌不忙道。她平日里对他并不很上心。毕竟跟着这样一个不受宠的主子,自己服侍得再好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呢?
“你不能吃你怎么不说……就算是你不能说话,也可以放着不吃嘛。快忍着点别挠了,让太医给你上药,当心留疤。”太子虽然有了儿子,可仍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有些古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相处,一时左右为难。此时天色已晚。“你现在又不能说话,就算是回了阿哥所,也肯定会被老十他们欺负吧。要不送你回苏姑姑那里吧。”
安安摇了摇头。如今自己这个样子,苏姑姑见了只会徒增担忧,姑姑年纪大了,他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操劳了。
“那……你想住在我这?”
安安郑重地点了点头。太子是这天底下第二有权势的人了,如果能抱紧这颗大树,兴许今后会有所转机。所以绝不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讨得太子欢心的机会。
保成没想到自己就这么随口一问,还被他赖上不走了。可他眼神中充满炽热的渴望,如同淋湿的狗狗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主人。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你怎么洗了这么久啊?还不让人进去服侍着。”边说边用毛巾替他揉搓湿漉漉的长发。他把自己派去服侍他沐浴的下人通通撵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在他们面前更衣。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保成揉着这颗毛茸茸的圆脑袋,想和他开个玩笑逗他玩玩,后者闻言转头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保成兀自摇头笑了笑,心想自己一定是把这孩子吓着了,没成想猛一回头安安已经抱着枕头站在他身后了。怎么会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呢?
太子向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大哥都要敬他三分,更别提别的兄弟了,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克星。“连老四都怕我,怎么你倒不怕我?”
借着明灭闪烁的烛光,保成读懂了他的唇语,“你是个好人。”
安安和保成躺在床上,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曾睡着。秋高气爽时节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保成的脸上,让安安忍不住去摸他脸上的胡茬。保成被他搔得直痒痒,愤怒地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给我睡觉!”
阴翳中保成看见他咬紧下唇蜷缩了起来,委屈的表情仿佛泫然欲泣,他后悔自己好像下手太重了,对方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难得地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打你,我帮你揉揉,快睡吧。”
话音刚落枕边人便像狡猾的泥鳅般钻进了他的怀里。
晨光熹微,保成在迷蒙中似乎听见了啮齿类动物磨齿的声音,“莫非屋里进了耗子?”他猛然起身,才发现声音原来是身边的团子发出来的。团子似乎被他惊醒了,“你平日里有磨牙的毛病吗?”团子垂下头,用唇语说着“对不起”,眼神中充满了歉意,为吵醒了二哥感到抱歉。“无妨,也到了该上朝的时辰了。”
“张开嘴巴让我看看。”
保成用手拖住他的下巴,手指抚摸着他的牙齿,他披散的长发散落在自己裸露的一截手臂上如蛇般蜿蜒。虽然说不出话,但是喉咙里依然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嘶……你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呢。”
安安又一次垂下了头,默默扯着衣服上的带子。
“对了,你这病来得蹊跷,虽说治病和驱邪要双管齐下,可那驱邪的符水,我看还是不喝为妙,免得伤身。”保成临上朝前不放心地嘱咐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耐心,或许是那单纯无辜又被惊恐所笼罩的眼神触动了他心底最温柔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