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便慌了神。
正值夏日，林霏身穿白T，森白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如玉一般明亮。
然而除去手腕那一道血痕，他的身上多了数不尽的伤口，大小不一，遍布整个胳膊，正往外渗血。白色T恤被灼烈的鲜血染红，醒目刺眼。
“林霏！”木摇秋失声，“你要做什么？！”
因流血太多的原因，林霏脸色煞白，听见木摇秋的声音，与他对视，虚弱道：“师父，我把你的阵……破了。”
说完，看向岑还川，大喊：“跑！”
岑还川站起身背起昏迷的许琢往外冲，没有一丝犹豫。
对不起，林霏。
岑还川还未跑出院子，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林霏！”木摇秋太恨，恨林霏的心软，恨林霏的善良。
“你就这么想去死吗？！”
“我不想死，师父。”林霏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单膝跪到地上，费劲抬起头与木摇秋对视，“可是我也不想害别人。”
“所以……还是死了比较好。”
“我不让你死！谁能把你带走！”木摇秋真是疯了，眼神一凛，余光瞥向逃亡的两人。
岑还川感受到身后威胁，别无他想，只求能跑快些！再快些！
“噗──”岑还川踉跄倒地，猛地喷出鲜血，背上的许琢被甩出去。
“岑、岑还川……”许琢疼醒，眼神还未聚焦，后衣领被人拽住，喉间一紧，他双脚悬浮在半空中，就这样被吊起来。
“咳咳、咳……”许琢大口呼吸，满脸涨得通红，向下看去，岑还川满身伤痕，正和身后人对峙。
“我跟你走，放了他。”岑还川道。
“没用了。”木摇秋摇摇头，不欲多说，拎着许琢折返回去。
有许琢在手，他相信岑还川会乖乖回来的。
木摇秋回来，看见林霏依旧跪在地上，冷冷将许琢丢在林霏身前。
“人我带回来了，想死随意。”木摇秋接着道，“不过你死之后，我会让他去陪你的。想来你在黄泉路上应该不会太孤单。”
“我讨厌你。”林霏瞪着双眼，望向木摇秋。
“……”木摇秋微笑，“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林霏被这语气激起一阵恶寒，干呕不停。
木摇秋脸色一变，面无表情道：“就这么恶心我么。”
“恶心，恨不得你去死！”林霏怒吼，满脸憎恨，“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木摇秋！”
“好啊。”木摇秋点点头，注意到追上来的岑还川，看向林霏，“现在有两个选择，如果你不和岑还川换命，那么被熔炼的就是我。”
“两个人，你选吧。”木摇秋面上平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有多快。
“我不选！”林霏道。
“你已经有答案了，林霏！”木摇秋深呼吸一口气，“一个连鬼都称不上的东西，一个是把你养这么大的师父。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可是你没有选！”
“你为什么不选？！”木摇秋走向林霏，蹲到他面前，与他平视，“任由我自生自灭，而你必须要活下去。”
木摇秋替林霏擦去脸上的狼狈，忽而站起身，口中念咒，无数怨念凝成黑雾袭来，争先恐后地钻入木摇秋身体里。
林霏见状，撑起全身力气站起来想要冲向木摇秋，然而腿脚却被人拉住，他低头回看，见许琢痛苦皱眉，有气无力道：“别去……你会死的……”
连他肉体凡胎能看见这样浓重的怨气，可见人冲进去会有怎样的下场。
“对不起，许哥。”林霏心如刀割，别开脸流泪，“是我害你们变成这样的。”
一切的错都归结于他，是他将岑还川带到了木摇秋的面前，才酿下祸端的。
一切的报应该由他来承受。
林霏坚定奔向浓雾，岑还川伸手去抓，奈何林霏跑得太快，冲进了怨念之中。
“林霏──！！！”
“林霏！”
许琢嘶喊，与雾气中木摇秋的声音重叠。
又过了许久，浓雾终散。
可里面只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跪坐在地，痛不欲生。
林霏呢？！
许琢被岑还川搀扶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木摇秋，看见他的瞬间，许琢大惊。
木摇秋脸上爬满了皱纹，皮肤松弛耷拉着，连带着那一双眼都苍老了几十岁，白发稀疏，身形弱小。
难以联想方才与现在居然是一个人。
“林霏呢？”许琢顾不得木摇秋的变化，迫切发问。
“爆体而亡。”木摇秋目光呆滞，言简意赅。
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当木摇秋说出口的那一刻，许琢还是难以接受，喉咙发酸，眼眶滚烫灼热。
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孩还没有成年……
“木摇秋！”许琢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掐着木摇秋的肩膀，情绪崩溃，“你怎么！你怎么……”
“他把所有怨念融进自己的身体……”木摇秋眼神空洞无神，回想刚才的场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林霏，”木摇秋低垂着头，喃喃道，“师父错了，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
“你真该死！”许琢怒骂，“你就该下地狱！”
对！下地狱！
木摇秋被一语惊醒，点头附和，站起身寻找能杀死自己的东西。
得快点儿了！林霏还在等他！
木摇秋瞥到那把扔在地上匕首，忽的大喜，连忙跑过去将其握在手里，如获至宝，连被划伤的伤口也没感觉到，笑眯眯将它贴在胸口，仿佛上面还残存着林霏的温度。
他高高扬起手正准备一刀结束性命时，看见了远处的岑还川，手抵着心口几厘米距离停下，忽然与岑还川对视，他朝人招了招手。
岑还川还没有所动作，反而许琢先看见了，立马挡在岑还川身前，看向木摇秋，充满敌意。
“我已经没了盼头，马上要去陪林霏了。”木摇秋顿了顿，“林霏最后的心愿是帮岑还川投胎，我会替他完成的。”
许琢眼神警惕，带着岑还川向后退，“我该怎么相信你？”
“你没办法相信我。但除了我，谁还能帮你？”
“许琢……”岑还川忽然出声唤人。
许琢扭头看去，猝不及防对上一张脸，紧接着蜻蜓点水般一个浅吻印在他嘴唇，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岑还川已经走向木摇秋。
“欠我的吻，还清了。”岑还川笑眼弯弯看向许琢，“我愿意成为你任务的一部分，带着关于我的记忆走下去吧。”
说完，果决转身走向木摇秋，木摇秋用尽全身力量帮助岑还川轮回转世。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许琢还没来得及和岑还川说再见，便再也见不到了。
三天……他们只做了三天恋人。
接二连三的离开，本来这所院落是许琢最向往的桃花源，而如今居然成了人间炼狱。
许琢与木摇秋遥遥相望。
木摇秋郑重而严肃地弯下腰，向许琢鞠躬道歉：“抱歉。”
留下这句话，木摇秋再次抬起那把匕首狠狠刺向心脏，无力瘫在地上，等待着死亡降临。
这下，真的只有他一人了。
身上的每一处疼痛都在告诉他：不是假的，都是真的，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实。
许琢缓缓坐在石阶上，打量着院中的一草一木，他看得很仔细，目光并没有刻意掠过地上的尸体。
每见一人，脑海中都会自动浮现这个人的面庞、声音与做过的事情……一帧一幕都是那样清晰生动。
与现在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世界的人只剩下了自己。
【神灯系统：恭喜宿主成功帮助主角完成心愿，此世界即将关闭，请宿主做好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
这就结束了吗？
许琢眼前再次亮起熟悉的白光，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着新世界的来临。
然而，并非如往常一般。
许琢皱眉，直到感应眼前白光消失不见，他才睁开眼。
漆黑无比。
“T21？”许琢试探出声，这是他不曾经历过的，“你在吗？”
［T21：在。］
简单一字，许琢像是吃了定心丸，放松询问：“我这是在哪儿？”
［T21：等等。］
T21话音落下，整个眼前变得不再黑暗，反而被一束柔和的光亮代替。
一幕幕画面像是电影在眼前缓慢绕过，许琢身体轻飘飘，随手碰到一个画面，那个画面仿佛有了生命，瞬间放大，呈现在眼前。
一张熟悉而明媚的笑脸。
许琢望着，愣神片刻，眼圈迅速变得红彤彤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却清楚了记忆。
那是李余！
他的脚边还有着自己踩出来的雪地爱心。
静止的画面一瞬间动了起来，李余笑盈盈地冲他挥手，“终于想起我了。”
画面再一转。
宋时归坐在教室，百无聊赖地转笔，听着许琢的自我介绍，忽然抬起头，与他对视，只是好整以暇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桌子，那意思不言而喻。
宋时归……
许琢哽咽，流出的泪被人擦拭掉，方才轮回转世的岑还川正站在他面前，神色无奈纵容，“不哭了啊。”
语气温柔地像在哄孩子，许琢霎时将人紧紧搂住，放声痛哭。
他记起来了……
可为什么他会忘记……
［T21：对不起，是我隐藏了你的记忆，现在物归原主。］
一向毒舌的T21不再怼他，而是郑重而诚恳地向他道歉。
李余、宋时归、岑还川通通不见，眼前再次黑了下来。
“为什么？”许琢问。
［T21：你只剩最后一个世界了，我不想再骗你。］
“我问，你为什么要隐藏我的记忆？！”许琢抬高音量，追问道。
T21一时无声。
正当许琢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T21说话了。
［T21：我曾经和你一样，是任务者，但我完成所有任务后，发现我想不起以往种种。于是，我留下来成为系统，开始寻找记忆。］
“你找到了？”
［T21：找到了。］
“是谁？”
［T21：你任务里的反派。］
许琢瞪大眼睛，回想三人相似的面庞，一瞬间哑声，难以消耗信息。
［T21：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会在各个副本形成反派，所以我想去寻找答案。］
“你要走？”许琢再次迎来暴击，原来系统也可以罢工吗？！！
［T21：嗯，抱歉。］
许琢喉结滚动，手指摩挲，下意识摸兜发现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好久没抽烟了。
“你真的要走？”许琢问。
［T21：……嗯，再见。］
T21的话依旧平淡如常，可此刻心境已然发生变化，许琢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说完再见后，他们真的不会再见了。
许琢握紧拳，忍了又忍，终于道：“我喜欢的全都是你？”
一声短促的轻笑。
［T21：看你怎么认为。］
T21语调轻松愉快，许琢心中想法呼之欲出，却又生生压下去，道：“再也不见。”
T21愣了愣，随后闷闷地笑。
“好。”
“你叫——”许琢话没说完，身体先感觉到了变化，突然戛然而止，“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这次，没有T21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