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的结局
莉莉丝这一声“老先生”，生生叫得饺子僵了一下。是了，他心中苦笑，一百一十四年的光阴，在他身上怎么可能丝毫未曾留下痕迹？当年莉莉丝一眼道破他体内寄居着伊里布的真相，阿尔伯特的这个女儿，确实是能看清旁人看不清的东西……只是他彼时未来得及与她细聊，日后，竟然也在纷杂的俗世中忘却了那个在树下数十年数百年如一日默默等候着的少女。
只是不知道当时，哪怕是她，可否也已经看清了他们那早已注定无可善终的未来？
想必是没有的。
“你能看出我的真实年岁，却不质疑？”
“您老知道我的真身，不也没有质疑？”莉莉丝轻笑，“二位认识我父亲？”
“不算，”帝奇答道，“他还活着？”
“他已辞世，”莉莉丝满是白翕的眼中竟是清楚流露出了悲戚的神情，“父亲终其一生想要找到医治我的办法，而我……只能在此看着他一点点衰老……”
莉莉丝把她的故事重新讲给了二人听——却是与上一次的故事毫无二致，如出一辙得让饺子恍惚自己是否又回到了百年的时空，又坠入了当年天真且不自量的虚妄梦魇。
“是世人愚昧，只能看见表象，却看不到你真正的样子，才无法接受，”饺子最终只是淡淡说道，神色木然，眼帘微垂，若有所思。
只是少年思绪尚未散向远方，脸却已先转向了身旁默不作声的人：“这么看来，阿尔伯特失败了。”
帝奇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在看到莉莉丝的第一眼，甚至在看到隐石之桥上的留言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
“如果按我们之前的推测，我们……是因为阿尔伯特的炼金术，我不相信阿尔伯特就什么好处都不曾得到。我们看到的那行字肯定了我的猜测，他确实也同样重生了，只是……”
“如果他也回到了过去，那么他现在显然已经失败了，”帝奇接话道，“如果他不曾回来，那么，要么你们交易的内容和莉莉丝没有关系，要么，他应得的、你许诺的东西，还没有兑现。”
“为什么？”饺子喃喃道，“我不相信他会在承诺兑现前就让我们安然无恙地回来……难道他本以为自己会成功，但却出了意外，导致莉莉丝还是变成了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会让重活了一次的阿尔伯特失败？”
“不论是什么，显然阿尔伯特现在并不甘心，”帝奇断论道，“所以才会有那行字。”
“他不肯放弃，是不是意味着，他认为还有别的办法？”饺子摸了摸面具，又曲起手指敲了敲侧缘，“现在情况和当年一模一样，重新投靠食尾蛇并不会有什么用……他还想干什么？”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帝奇轻叹，“比起那些，我们来此的目的是金色禁果……莉莉丝，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吗。”
“当然，”刚刚一直只是默默聆听的少女静静回道，“你们的同伴……”
帝奇看了一眼饺子。他们这边，还有费奇诺这个麻烦要处理。
饺子略一沉吟，刚要开口，这静谧的林中突然响起了一串急促的“卜林卜林”声——竟是饺子口袋里的毛球突然接到了一通紧急来电。
·四分之三
“大姐头？什么事？”饺子心中有些许担忧，故而接得很快，他本也丝毫没有戒心，毛球一张口，他立即便开口问了。
“啊。果然没有猜错。”
卡卜林毛球中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粗犷低沉，显然是个男人。虽然毛球传声素来会失真，与现实有差异实属正常，但此人的声音，丝毫不像任何他们熟识的人。
帝奇瞳孔微缩，饺子握着毛球的手略一僵硬，当即开口道：“你是谁？”
好在他声音只是略有滞涩，没有震颤。少年千方百计按下内心担忧惶恐，想尽办法让脑中各种猜想消去：“你对这个毛球的主人做了什么？”
“放心，那个小姑娘没事。”陌生男人回道，“我只是想请教长生陛下一个问题。”
他和黄泉一样，用的是陛下，甚至不是殿下。他说的是小姑娘，那么显然是大姐头——负责和科娜洛导师一起检测花苞病源的她，怎么会遭到敌人袭击？那么科娜洛呢？狮子堂和布布路在干什么？乌洛波洛斯的人，黄泉的同僚，在赫尔墨村附近……是想要做什么？
“如此大费周折，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对方哂笑，声音依旧沙哑难辨。另一个更为清朗了些的声音突然开口插话道：“你倒是说的容易，如果食尾蛇的四天王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
“住嘴。”最开始的那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倒是听不出半点不快。
饺子和帝奇对视一眼，饺子竟然有些错愕：“黄泉？”
“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刚刚被打断的那人立即回道，听上去显然还有话没说完，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我只想问你，”那个声音低沉，不悲不喜，“结局如何？”
饺子脑内飞速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少年把毛球拿近嘴边，坚定答道：“食尾蛇覆灭，女皇身死，四天王两死一残，一人失踪。布布路坠崖，协会派人……狮子堂苦苦找他三十余天，最终只寻到了一具枯骨。”
“不是枯骨，”帝奇冷冷开口，“三十天，冬季大雪没有蚊虫，再加上环境干燥，恐怕只是高度腐烂，还没有完全白骨化。”
所以他才能认出来。
不知道当时，那个像是上天入地皆无所不能一般强大的少年，顶着漫天飘飘白雪，在悬崖底的枯枝败叶与嶙峋乱石中，翻出挚友的一具残躯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可否与多年后那个寒夜孓孓独立的长生殿下如出一辙？
对方沉默，饺子已猜到他身份，也已知道，他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
“谁干的。”
“他与食尾蛇女皇同归于尽，当了他想当的英雄。”饺子比对方更平静——百年光阴转瞬，个中悲戚，难与他人说。
卡卜林毛球中传来一道杂音。竟像是对方轻轻叹了口气。
“阿尔伯特想要救他女儿，怎么救，我不知道。但你们若想要保下一条命，劝你们现在让莉莉丝送你们离开猩红森林。”他这句话说完，没给饺子开口的机会，立即果断挂断。
饺子面对着手中已经缩成了一团的卡卜林毛球，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事已至此，我们俩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刚刚那个人的意思是，爸爸还活着？”莉莉丝突然开口道，声线颤抖，神色僵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我猜的是真的？”
帝奇皱眉，这一路以来不断堆叠的危机感霎然达到顶峰：“你猜的什么？”
莉莉丝把目光移向他们，脸色煞白，眼瞳中的层层白翳竟透露着几分惶恐与无措，夹杂着难以置信：“我原本以为他和你们在一起，所以才让岂可拉把你们打散，想单独见他，接近了却才发现不是……”
饺子呼吸一顿，声音竟突然有了颤抖：“谁？”
尾音呕哑嘲哳，竟然比刚刚和乌洛波洛斯直接对话时还要来得慌乱得多。
莉莉丝略有些紧张地提了提裙摆：“我父亲。”
赫尔墨村，费奇诺家的后院围墙外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趁附近没有村民往来，其中一个四下看看，另一个立即一跃而上，翻进了墙里，白金相间的酷炫发型因他动作而散了一小缕，落在了鬓边。狮子堂回身刚想让布布路把他的棺材先扔进来，却只见那个少年轻盈一跃，如若背上无物般悄声落地，脸上不见丝毫难色。
狮子堂默默愕然：那个棺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但必然不轻，布布路还能背着它上蹿下跳——这家伙的力气和自己比起来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狮子堂！你看什么呢？”男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科娜洛导师说要在费奇诺家里找什么？”
“找他和别人有所交流往来的证据，”狮子堂收敛心神，“或者证明他为什么想要金色禁果……诸如此类的。”
“哦哦哦！懂了！”
四不像在里面砸着棺材的盖子以示抗议，布布路一溜烟窜进了费奇诺家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了。狮子堂跟在他后面，连少年自己都未察觉，他的眼神像是焊死在了那人身上，愣是半点也没挪动过。
赫尔墨村外的枯木林中某处，两人手中拿着一面镜子，看着镜中映出的两个少年身影——其中一人见了狮子堂的神色，没忍住挑眉勾了勾嘴角，另一人面色一沉，默默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