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塔罗牌,不用水晶球,直接让人脱衣服的占卜方式,安迷修还是头次听说。
“怎么啦。”老人看他一脸纠结,好笑道:“就脱个上衣让我看看骨相而已,你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啊!没、没有……”即便安迷修真的没想什么,也被说的面红耳赤,连忙乖乖脱下上衣露出了消瘦的肩背。
老人摸出一个单片镜带上,绕着安迷修走了两圈,又凑近伸手在他背脊上拍了拍,嘴里嘟嘟囔囔着安迷修听不懂词。过了一会,老人突然“咦”了一声,饶有兴味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搞纹身?挺时髦嘛。”
安迷修一脸迷惑:“什么纹身,我没有纹过身啊。”
老人惊讶道:“哎,那这是啥?”说着用手指戳了戳安迷修后腰接近胯骨的地方。
常年不见光的地方肌肤苍白,上面印着一柄青蓝色的剑,图样十分精致,也不知用了什么染料,在昏暗的光线中,甚至隐隐有奇异的流光闪过。
老人好奇道:“唔,这图样是把剑?你真的没印象?”
安迷修反手摸向后腰,那里的皮肤果然有些微的凹凸不平,瞬间连自己也震惊了:“真的有啊!”
老人无语:“你这小家伙,记性比我老人家还差啊!”
安迷修尴尬地解释,“这个,是有原因的……”
“算啦算啦,我也没那么大好奇心。”老人拍了把安迷修的背,将人推到了水晶球前,“可以穿上衣服了。”
安迷修套好衣服,问:“这样就占卜完了吗?”
“当然不,我又不是神棍,还要问问题呢。”
安迷修:“……”原来占卜不是神棍的职业技能吗?
老人踱步到水晶球后面坐下,面孔被幽蓝的光芒映的有些诡谲莫测。
“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安迷修挠了挠后脑:“是我来提问的吗?”
老人颔首道:“是啊,告诉我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才能为你施法预知。”
安迷修想了想,脑海里闪过雷狮的身影,便道:“我有一个朋友,也许比我更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他问一些问题吗?”
老人一愣:“我给人占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帮别人问的……可以,你问吧。”
安迷修不好意思地道了声:“麻烦您了。”然后说:“请帮我占卜一下,我的朋友能不能顺利实现自己的愿望。”
老人张开手,捧起水晶球,幽蓝的光芒徐徐升起,如烟似雾,逐渐凝聚出了模糊的景象。
安迷修摒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结果。
蓝色的烟雾轻纱一般飘向安迷修,像调皮的精灵绕着他转了一圈,随后在他面前化成一张薄如蝉翼的画卷,画卷里隐隐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雷狮!安迷修瞪大眼睛,努力辨认着朦胧的画面。
画中的雷狮孤身一人,微微低垂的眉眼罩着一层纱,看不太清神色。他像是在思考,又或者在等待——
突然,画中的人抬起头看向了安迷修,幽紫色的眼睛炽烈如火,一瞬仿佛穿透时空,钉在了安迷修的灵魂上。
安迷修“啊”了一声,伴随着他惊诧的叫声,浓稠的黑雾汹涌而起,迅速吞噬了整个画面。
安迷修脱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倒是不着急,慢悠悠地收起了水晶球,抚着胡子道:“哎呀哎呀,奇了。”
安迷修心急如焚:“什么奇了?那个画面,是指他会遇到危险吗?”
老人笑了笑,抬手以示安抚:“你很关心他嘛,看来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安迷修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老人拖长语调“嗯”了一声,说:“暂时不必担心,预知的画面只是一种抽象表达,不一定就是真的会遇到危险。”
安迷修似懂非懂的说:“那刚才画面里的黑雾……”
“唔,我简单点讲吧。黑雾可以代表他的心态,所处的环境,以及正在经历的事情。”老人走回椅子旁坐下,喝了口茶,继续道:“他现在正执着着一个目标,不断前进,以至于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危险、或者重要的东西。我想,他应该是个十分固执难相处的人,是吗?”
安迷修摸了摸鼻尖,含糊道:“还好吧……那近在咫尺的危险是指的?”
老人摇头道:“这个没法算清楚,但你可以提醒他,适当的停一停,回头看看身后。”
安迷修沉默了一会,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您。”
老人温和一笑。
安迷修离开后,这年迈的老人独自在院中又坐了一会,才缓慢的挪动脚步,撩开里间的门帘走了进去。
一个女人的嗓音突兀响起,沙哑又低沉,仿佛磨砂纸擦过岩石的声音。
“你又在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了?”
橙色的暖灯照亮了屋里的景色,一个穿着长袍,戴着厚重面纱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桌边,背脊挺得笔直,露出来的深灰色双眸狭长上挑,眼神肃冷,显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气质。
老人哈哈笑了声,“瞧你说的,那孩子也没问我是谁啊。况且,我虽然没你那么神棍,但也是有点本事的!”他说着,坐到女人的身边问:“什么时候来的啊,伊西丝。”
伊西丝“哼”了一声,“在你说要给他占卜的时候。”随后指了指桌上的Pad,道:“有人来找你,要不要见。”
老人兴致缺缺地敲打着Pad,咕哝着:“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还要我天天出去营业。拉和苹果派是什么废物……咦,这个家伙……”
他说到一半突然卡壳,推了推单边眼镜仔细打量着屏幕上的人像照片。
伊西丝问:“怎么了?”
老人沉默了半晌,倏然笑了起来,“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这两个人还有别的同伴吗?”
“是有一个。”伊西丝反应过来,挑眉道:“你见过他们?”
老人又忍不住笑了几声,抬头对伊西丝道:“告诉他们,三个人一起来见我。”
伊西丝若有所思地盯着老人,警告道:“别玩得太过火。”
老人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在你眼里我这么不靠谱吗……好伤心。”
伊西丝冷冷地说:“在你放弃整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前,没错,是的。”
老人:“……”今天的规矩是啥来着?
另一边,和鬼狐天冲离开高塔的雷狮,正阴着脸看着安迷修本该待着,却空无一人的地方。
鬼狐天冲“哎呦”了一声,幸灾乐祸道:“看来您家这位,不是很听话啊。”
雷狮面无表情地闭上眼,通过连结感应着安迷修的气息,随后身影一闪,径直往东南方向而去。
他们刚刚吃了个闭门羹,老爷今日不在塔内,也没说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们,雷狮本就心情不爽,安迷修这一乱跑,更是火上浇油。
是时候给他一点教训了。雷狮冷笑着跃下围墙,在棕发少年慌慌张张地转过拐角跑来时,抱臂靠在墙边,半闭着眼道:“事务繁忙啊,安先生。”
安迷修背脊一凉,狂奔的脚步一个急刹车,堪堪停在了雷狮身前,“啊……哈哈……雷狮……”他摸了摸后颈冒出的冷汗,僵硬地转过身,干笑道:“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雷狮掀起眼皮,微笑道:“怎么,打扰到你忙碌了?说起来你在这里也没有认识的人吧,到处跑是生怕自己没惹出事吗?”
安迷修连忙解释:“是有小偷!我不是有意乱跑的!”
“就你这一穷二白的穷酸样子,也有小偷盯上你?”雷狮哼了一声,直起身说:“什么被偷了?”
安迷修老实地回答:“我的日记本。”
雷狮:“……”
精灵扶了扶额,火气消散大半,转过身道:“出了点状况,先找个地方休息,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安迷修点头如捣蒜,乖乖跟在人后面说:“住哪里?”
“鬼狐会想办法。”
刚刚想完办法的鬼狐天冲,通过终端发给了雷狮定位。十分钟后,雷狮带着安迷修走进了旅社。
鬼狐天冲扔了一把钥匙过去,道:“不好意思啊,只剩下两间房了,我相信二位住个单人间也不是问题。”说完,迅速上了二楼,生怕雷狮直接狮子大开口,要他贡献出自己的房间。
好在雷狮似乎也不介意和安迷修睡一张床,确认了门牌,开锁打开简陋的木门走了进去。
旅社的单人间比凯莉那家酒馆的房间还要简陋,逼仄空间里,就放着一张硬板床和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老旧破烂的双人沙发。
三样东西挤在一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预留多少,更何况独立浴室。
雷狮嫌弃地皱起眉,躺到床上两手撑在脑后,颐指气使道:“去接点水来。”
安迷修任劳任怨的去接了水,折腾完一通,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雷狮长手长腿,理所当然的占据了整张床,安迷修只好躺到沙发上,关了灯,却睡不着。
老人的话还在脑海里回荡,令他辗转反侧。
屋里静悄悄的,安迷修小声地问:“你睡了吗?”
过了有一阵,床上传来雷狮慵懒的嗓音:“干什么?”听着挺清醒的,应该是还没睡。
安迷修踟蹰了一会,斟酌道:“雷狮……能告诉我你在恨着什么吗?”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倏忽炸在了雷狮的心头。是了,他从没告诉过安迷修自己是在复仇,但安迷修好像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对他人情绪的敏锐直觉,即便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份能力。
雷狮沉默了许久,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安迷修怔了怔,低声苦笑道:“是……我也许没法帮你。但是,至少……”黑暗中,他摸索着爬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看向雷狮:“至少,让我知道你在为什么而痛苦,我是你的朋友,雷狮。你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和宣泄,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被复仇之火燃烧殆尽。”
那股烦躁又如影随形的涌现出来,伴随着的还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雷狮闭了闭眼,冷硬道:“不要自以为是了。”他发出一声笑,侧过头撑起脸,尖锐的视线穿透黑暗钉在了安迷修的身上。
“安迷修,是什么让你认为,你能够自己背负一切,而别人就不可以?”
刻薄的反问并没有击退安迷修,少年微微低下头,想了想,说:“我并不是认为你不能背负。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一个人背负。”
雷狮愣了愣,少年再度抬起头,青碧色的眼睛一如初见时纯粹又明亮。
“雷狮,作为你的朋友,我关心你,为你担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和你能不能一个人承受这些不冲突。”
“……”
雷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倒头睡下,彻底无视了安迷修灼灼的目光。
安迷修等了半天没见回应,挫败地挠了挠头,长叹一声窝回了沙发上。
长夜漫漫,迷迷糊糊间,安迷修感到一股凌冽的气息缓缓靠近,沾着一种令他心安的熟悉味道。
似乎是淡淡的薄荷和柠檬,又有一股幽幽的,风雪般的冰凉气味。
半梦半醒间,安迷修恍惚地回忆起了那个吻。
是了,那是雷狮的味道……
闹钟的声音蓦然在耳边爆开,安迷修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就看到雷狮穿戴整齐的靠在窗边抽烟。
半开的窗户外,是遗忘之都清晨的景色,三三两两的行人上了街,穿梭在迷宫般的街道里,偶尔遇到熟人,便扬起笑脸抬手打招呼。
“醒了就速度洗漱。”雷狮头也不回的说了句,抽尽最后一口烟,道:“老爷同意见面了。”
安迷修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迷糊道:“不是只有你和鬼狐能进去吗?”
“他特别指明了要带上你。”雷狮终于转过头,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安迷修:“你什么时候见过老爷的?”
“老爷?”安迷修茫然的思考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难道是他?!”
“嗯?”
安迷修一边起床收拾,一边说了昨天遇到的那个老人,讲完,雷狮嗤笑道:“狗屎运……”
安迷修挠挠后脑,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撞大运的感觉。
半个小时后,三人离开旅社,再一次到了高塔外。不同于之前的冷淡,这一次高塔里的神侍十分热情的迎接了他们,亲自引路将三人带到了老爷的面前。
安迷修一眼就看到了那笑容满面的坐在沙发前的人,确实就是他见到的那位老人。于是赶忙行了一礼:“没想到您就是失落塔的主人,之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老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笑眯眯地说:“我都说了,我们挺有缘的。”然后打量着雷狮,道:“这就是你那位重要的朋友?”
雷狮挑起眉毛,瞥了眼安迷修。安迷修尴尬的红了脸,急忙打断老爷的话题:“那个,我的朋友还有事情想拜托您帮忙……”
老爷在道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炼成了人精一个,眨了眨眼,立刻了然地配合道:“我已经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了。这种举手之劳,我很乐意帮忙。”言罢,从一旁的拉手里拿过资料夹,放到了茶几上。
“你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吧,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
雷狮道了声谢,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资料上详细地记录了帕洛斯在遗忘之都的活动痕迹。
六个月前他隐藏身份带着重伤来到遗忘之都,通过暗影联盟的试炼加入了联盟。
之后,他频繁进出遗忘之都,但去向不明。每次回来,他的实力都会增长一点,所以他在暗影联盟往上爬的非常快。以至于暗影联盟内部的一些人,对他颇有意见。
老爷喝了口茶说:“这个人完成任务的效率惊人,而且从来不失手。所以才来没多久,就引起了各方注意。我那时候派人跟踪过他,发现他在战斗时使用的力量很特殊。”
安迷修莫名想起了那枚回型镖,问道:“是不是一种类似黑雾一样的东西?”
老爷诧异道:“你见过?”
安迷修点点头,雷狮跟着说:“是黑暗力量。”
老爷道:“没错,他们是这么称呼这种力量的。实际上,暗影联盟以前也有些人会使用这种力量,但他们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这股力量吞噬,而帕洛斯却能完美的操控黑暗之力。”
鬼狐天冲若有所思道:“您说暗影联盟以前也有人使用,‘堕落者’的势力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暗中和‘堕落者’接触的人一直都有。”拉开口解答道:“但黑暗力量第一次真正出现,是在五年前。”
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点。雷狮放下资料,沉吟道:“五年前王冠曾被偷袭重伤,我一直很奇怪,按照他的实力来说,不该轻易被人重伤,难道……”
拉赞同道:“正如你想的那样。突然出现的新力量,提前设下的杀局,还有背后的叛徒,三方夹击下,重伤王冠也不无可能。”
安迷修听得毛骨悚然,忧心道:“那帕洛斯岂不是今非昔比?”
老爷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是的。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我也不希望埋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如果你们需要帮助……”
雷狮站起来道:“多谢好意,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会解决掉他。”
安迷修看了看雷狮,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爷耸了耸肩:“好吧,你能自己解决更好。”
会面结束,老爷热情的亲自送三人——主要是安迷修,离开了高塔。
资料上写了帕洛斯会在每隔两周的星期一晚上,到风潮附近19街区的商店购买补给品,那里同样是暗影联盟的任务点,恰好就在今晚。
鬼狐天冲道:“我是搞情报的,上战场的事情,就靠你了啊。雷狮老大。”
雷狮本来也没把他算入战斗力,理都懒得理,直接挑了家顺路的服装店,进去买了身黑衣行头,丢给安迷修道:“回去换好,然后出发去风潮。”
安迷修乖乖领命。
是夜,寒风凄冷,呜呜地吹过狭窄的街道。安迷修收敛气息藏身在目标点斜对角,借着幽冷的魂油蓝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商店门口。
雷狮隐去身形站在安迷修对面,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时间分秒流逝,当商店门口的挂钟滑到九点零三分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街道尽头。
他留着灰白色的长发,扎成脏辫的样子,被头戴箍在挠后,左脸靠近眼的地方,刺着一颗泪痣一样的水滴,长相还算清秀,只是透露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凉薄气息。
正是帕洛斯。
他走到商店门口,并没有察觉蛰伏在暗处的危险,伸手就要打开门。
这时,一道熟悉的雷光横空劈下,势如千钧之斧,当头斩向他的脑袋。
帕洛斯悚然色变,电光火石间唤出影子挡下那夺命雷击,飞快撤出攻击范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影,“雷狮?!”
雷狮勾着唇角,缓步踏出阴影,张开的右手上缠绕着狰狞的刺目雷光。
“好久不见啊,帕洛斯。”他慢条斯理地张开结界,封锁了帕洛斯逃跑的路径,微笑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帕洛斯被逼得几乎窒息,单腿发软的跪倒在了地上。
“雷……雷狮……你……”
“我为什么还活着,是吗?”雷狮走近几步,眼神森冷,一字字道:“当然是为了找你讨回代价——背叛我的代价。”
伴随着精灵的宣告,无数雷光在空间里炸开,暴虐无匹,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攻向仇敌。
帕洛斯瞳孔一缩,拼尽全力翻滚躲开攻击,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浓稠的、比亚萨他们使用过的还要磅礴的黑暗之力骤然涌现,宛如凭空生成的黑洞,眨眼便在雷光中心爆发,迅速吞噬了雷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