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钰整理行囊,一切从简,苏璟安等她忙完,神秘兮兮地取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手里。沈宁钰打开一看,里边尽是些桃木朱砂各种能辟邪的东西,光银针都有好几种尺寸,泛着冷冽寒光。
她表情古怪:“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呃,捉鬼。”
“就当讨些好彩头,带着吧。”苏璟安干咳一声,又取出一枚护身符挂在她的腰上:“这是我顺道求来的,也一起带上。”
“……”沈宁钰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声,苏璟安耳朵通红,不自在地摸摸头,破罐子破摔地说:“笑吧笑吧,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随便你笑。”
“璟安,你现在这样好像……”见他耳朵红得快要滴血,沈宁钰也逗他了,连忙轻轻捏着他的脸颊肉,郑重说道:“知道了,我会小心。”
“嗯。”他搂着她的腰,依依不舍地说,“我很想你。”
人还在眼前,他就已经想念,想到恨不能丢下盛京的一切跟她一起去。
“我也会想你。”
翌日,晨光熹微,大军开拔。苏璟安一路将她送到城门,看着她加入军队,成为乌压压大军里唯一的一抹红,又目送她随大部队越走越远。
小赭的红棕毛发被喂得油光发亮,她穿着沈家军标志性的银甲,披风嫣红,随风翩跹,远远望去,一人一马,在阳光下似烈火燃烧。
沈宁钰若有所感,回头果然看到他遥遥相望的身影,忍不住冲他大幅度挥手告别,他乐不可支地高举胳膊猛烈摇动。她再次转过身,目光坚定得看向前方。
生死挑战在未来等着她,她要向前走,不再回头。
大军日行千里,不过三日便赶来庸州,在驻地休整时,有人从帐外喊沈宁钰名字,说是许副将找她。
此人名唤许英,刚过而立,眉眼英气,性格豪爽。因在街头卖艺时当街单挑五六个混混大获全胜,被经过的林湛看中,破格把她选入军中,她也争气,逐渐当上了林湛手下唯一的女副将。
沈宁钰跟着小兵穿过树林,来到军营后方约二里处的湖边,看到眼前人,才知自己上了当。
她一来便当了校尉,手下几个以张雨为首的刺头不服,明里暗里跟她对着干,她忙着赶路懒得搭理。
这几个人变本加厉,已经敢假借许英的名号喊她出来,看来今天必须要把人收拾服帖才行。
沈宁钰暗暗想着,对领路小兵道:“不是说许副将找我?”
小兵眼神为难,欲言又止,她估摸着是被张雨他们威胁了,便不再为难他:“你回去吧。”
“站住!”张雨声如洪钟,大步走来拦住他,“我让你走了吗?”
小兵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让你走。”沈宁钰温声说。
小兵左右为难,欲哭无泪。
沈宁钰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张雨,对小兵道:“谁是你的头,要听谁的话,还要我教你?”
她还是平平淡淡地说着话,但语气里透着寒冷的坚决,眼神只轻轻一扫,就带来无形的压迫。小兵猛然醒悟,恭敬地向沈宁钰告辞,对身后张雨的骂声置若未闻。
庸州偏北,湖面还覆着一层薄冰,吹来的风还透着寒凉,临近傍晚,方才尚且一碧如洗,现在就被乌云遮盖,偶有雪花飘落。
沈宁钰伸手接了一片,凝视着手心的水珠,等耳边骂声变低才说:“骂够了吗?”
“……”张雨一噎,上下打量着她,轻蔑地笑道,“沈宁钰,你的那些事被传得神乎其神,可我怎么不信呢,你这小身板,能打赢东陵那帮家伙?”
“不然?”
“是骡子是马,打一架才知道,你若是个混子,就自请滚蛋,老子才不跟草包。”
沈宁钰观察着四周环境,随口道:“我加入林将军军营乃陛下许可,林将军亦无异议,你这是在说他们都糊涂了?”
“老子只看真本事,你搬出陛下和将军也没用!”
“好啊,打。”
沈宁钰抽出腰刀,张雨甚至来不及还手就被她制伏。
刀抵在他的脖颈,她平静地问:“还打吗?”
张雨奋力挣扎,但她巧妙地牵制住他的关节,令他稍一动弹就疼痛难忍,遑论脖子上架着刀,刀刃已经层破了他的皮。
其余人被她的速度威慑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跟你打太没成就感了。”沈宁钰不等他回答率先说道,“我不想再跟你打。”
她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可张雨却感受到莫大的羞辱,正要出声回击,却被她捂住嘴:“什么声音?”
一道短促的呼救消融在风声里,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兵器相撞声。
其他人仔细听了听,脸色微变:“好像……有人在打架。”
“走!”
沈宁钰松开张雨,拽着他前往声源的方向,余下几个小跟班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张雨方才被沈宁钰几招制伏,不敢再造次,加之分得清轻重缓急,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便走边问:“有什么不对吗?”
“一声求救很快消失,就像声音的主人被人杀了一样。”
“……谁敢在军营附近杀人啊。”张雨道。
“所以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宁钰加快脚步跑过去,雪势渐渐变大,等赶到现场,已经铺了一层白色薄毯,更显得地上鲜血格外刺眼。
这是一间农舍,主人一家老小共四口人躺在雪地里,全是一击毙命,鲜血淋漓。年轻女人怀里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六七岁大的孩子趴在她身边,后背刀伤几乎将他一分为二,男主人应该拿着斧子抵挡了片刻,可惜无济于事,他右臂被斩断,腰腹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血,染血的斧子躺在他的尸体旁。
沈宁钰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无言,令人先把他们安葬。
张雨带人挖坑埋尸,沈宁钰在院内检查。一切财物都在,房间也没翻动的痕迹,是冲着人来的,很可能是传说中东陵散兵扮做的流匪。
从湖边到这里不过须臾,中途还听到婴儿的啼哭,短短时间,凶手不会走多远。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刻意减小动静,对方大概知道他们来了,如果真是东陵人,遇到身单力薄的大渝军人,岂能轻易放过?
院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沈宁钰脚步一顿,抬头看向院外的大树,常青树的枝叶依旧茂盛,玉叶琼枝,隐约闪着银光,分外好看。
沈宁钰红唇轻勾,不动声色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头,猛地扔向银光闪烁处,落下一大片积雪,让埋头填坑的张雨吓了一跳,一边抖着满头积雪一边抱怨:“你干什——”
树上迅速飞下一个男子,直朝沈宁钰攻去,她早在扔出斧头的那一刻便做好了准备,等张雨等人冲到现场,二人已打得难舍难分,旁人无法插手。
“沈宁钰。”那人攻势不减,还有闲心说话,“你侥幸赢了将军一次,不会再赢东陵人第二次。”
能一眼认出她,还敢直接自报家门,这人身份不简单。
“是吗?”又一击之下,沈宁钰冷笑回答,“今天,你就是那‘第二次’。”
双刀相撞,雪花飞溅,平整的雪地凌乱又泥泞,沈宁钰找到他的命门,角度刁钻地划伤了他拿刀的手腕,趁他吃痛顿住的间隙,刀刃狠狠划向他的腰腹。
张雨眼疾手快,冲上前将他捆成粽子,啐了一声:“大爷的,老子最恨欺负弱小的鼠辈。”
“他可不是普通鼠辈。”沈宁钰踢了他一脚,卸下他的下巴避免他半路服毒自尽,“带回去交给将军,没准能审出来有用的东西。”
“是。”
张雨听话得仿若换了一个人,回去的路上,也不顾脸面什么的,小跑上前对她道:“头,之前是小弟短视,多有得罪,小弟向您赔不是。”
沈宁钰本在想着事情,闻言随口说:“不再嚷嚷我是草包了?”
“我哪敢啊。我再看不清您的本事,这二十来年白活了。”
沈宁钰哼笑一声,面色严肃,张雨问:“抓到俘虏是好事啊,你怎么还杀气腾腾的……”
“东陵人敢直接来营地附近挑衅,开心不了一点。”沈宁钰一怔,随口说道。
“东……”张雨指着恶狠狠瞪过来的俘虏,“这小子是东陵人?”
“是啊。”沈宁钰看向东陵俘虏,浅笑盈盈,“不过没关系,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那人“呜呜呜”地直闹腾,张雨抽了他一耳光,“老实点。”
回到营地,林湛得知前因后果,脸色越来越差,令许英将他带下去关好,问不出有用的话,就直接杀掉,又传令整个军营夜里严阵以待。
“您是担心东陵夜晚偷袭?”沈宁钰看了一眼外边越下越大的雪。
林湛目光犀利起来:“今日活捉东陵人,直接坐实了东陵军假扮流匪侵扰庸州百姓的传言。东陵大军未至便提前安排人马在庸州边境活动,今日我军一到,就公然杀害大渝百姓,如此挑衅,断不可能轻易收手。”
有人迟疑道:“他们的人被发现,也许今晚不会轻举妄动了。”
林湛问沈宁钰:“你怎么看?”
沈宁钰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不如换个角度想,大渝主力一到便活捉东陵一人,这是公然在打东陵军的脸,所以他们不会咽下这口气。然他们主力未至,不会硬碰硬。我若是东陵军,会趁今晚风雪交加火烧军营,尤其是粮草,既断补给又灭士气,还未交战,便先压敌军一头。”
林湛满意地点头,吩咐夜里严加巡查,凡发现可疑人等一律捉拿。
深夜,风停雪止,万籁俱寂,中军大营灯火通明,等到三更也没听到动静,就当有人今夜不会有收获的时候,突然外边传来声音:“报!我军将士擒获可疑人等共六人,请将军发落。”
林湛咬牙切齿地笑着,令人把他们押来严审:“这么晚了,在营地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六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林地里放了捕兽夹,明天再取,猎物被冻了一夜,不好出手,就只能……”
“军营重地不许围猎,你也不找个好借口。”林湛顿了顿,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们东陵人,自是不懂我大渝的规矩。”
六人明显心虚,比白日那个硬茬好对付,林湛站起身,拿着匕首往其中一人的脸上手上划拉:“我说的对吗?
”
那人吞咽着口水,紧张地注视着匕首走向:“将军说笑了,草民不懂,啊——!”
林湛手起刀落,直接挑断了他的右手筋脉。
“你呢?”他问下一个。
***
沈宁钰得知已经控制住了六个人,默默点了点头:“让大家保持警惕。”
“这么久了,还会有人来吗?”小兵收到消息时还在搓脸,抱怨着,“庸州真不是人呆的,冷死了。”
张雨低声骂他娇气,但念及军中多是南方人,难以撑过这种天气,佝偻着腰小跑到沈宁钰身旁:“头,不是都抓住了吗,这么冷的天,大伙在外边冻一宿多不好。”
她带队出了营地,以距离粮草存放处为中心设伏,只待敌人自投罗网,但现在对方已经被抓住了,又下着雪,为啥还不回去?
沈宁钰淡淡瞥了他一眼:“再等等。”
“等啥?”
“一个猜测。”沈宁钰轻声道,“那六个人或许只是障眼法。”
就像在配合沈宁钰这句话,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树林里的动静,立马伏低身体,屏息凝神,等着猎物现身。
听脚步声,至少有三人踏雪而来,且分散在不同方位,其中一人距离沈宁钰最近,一边谨慎地观察周围环境,一边小心翼翼往粮草的位置移动。确认四下无人,掏出火折子,与此同时,另外两处也燃起了火苗,在黑暗里格外显眼。
沈宁钰凝视着他将绑着干草的箭点燃,对准粮草方向,动手之际,她一跃而出,捂嘴割喉一气呵成,点燃的箭落在地上,火苗遇到积雪,扑闪几下很快熄灭。另外两处也相继传来动静,剩下两人一死一伤。
“好了,收网。”沈宁钰道。
这下张雨又糊涂了:“头,这就走了,不怕他们再来?”
“天快亮了,下次见面,会是在战场上。”
营帐里,林湛还在和六个人周旋,几人都是硬茬,面对任何威逼利诱绝不松口,林湛耐心告罄,支着脑袋等沈宁钰的消息。
俘虏里一个人明显在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