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敖无心惊呼出声。
“无心！”铜镜中的杨戬也在唤她，“小心背后！让开！”
敖无心猛地回头看去，大蛇正张开大口朝她咬过来，足以将她吞掉。
铜镜中再次射出银芒，直击入大蛇的咽喉。
绿色的血溅了敖无心一身，大蛇轰然倒地，微弱地抽搐着，再无反击之力。
铜镜破裂，银蓝光芒闪过，杨戬破镜而出，迅速俯身将敖无心揽入怀中。
“无心，你受伤了？”杨戬被敖无心衣衫上密密麻麻的裂口惊住，可是……看上去是外伤，却不见血。
“是蛇鳞，带电。”敖无心强忍酥麻的疼痛，言简意赅地解释。
蓦地，敖无心想起了什么，瞠目瞧着杨戬，“二爷，你的法力……”
“我的法力暂时回来了，许是因为魂魄脱离了身体的缘故。你我如今，都进入了灵蛇缩在的容器中，这幻境是灵蛇制造出来的，眼前这条大蛇只是幻境中的幻象。你现在也是魂魄之体，我们得找到你的本体。”
“我的本体？”敖无心思索了一下才想明白杨戬的话，所以，现在的自己只是一缕魂魄？而自己的肉身，其实另在别处？
杨戬颔首，“难怪先前的天将都败下阵来，这灵蛇之力原不在于武力，而在于困人于心魔。”
心魔……
敖无心立即想到方才与假杨戬共处一室的对话，原来那些对话，源于自己的心魔吗？
杨戬见她若有所思，又宽慰道：“你能见到灵蛇本体，说明已破除了心魔，未被心魔所困。”
“那就好……”敖无心缓缓点头，又看向杨戬，“二爷可曾受伤？也遇到心魔了吗？”
杨戬几不可察地沉吟一瞬，道：“我不是已破镜而出，来到你的幻境中了吗？自是无事了。”
也对。敖无心便没有多想，心情轻松了不少。
杨戬以魂魄为体出现在幻境中，法力无碍，当即为敖无心疗伤，逼出蛇鳞留在她体内的雷电之力。
“二爷……”敖无心离杨戬很近，瞧着他专注的侧脸 ，“你当真无碍吗？”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沉郁低落？
杨戬羽睫轻颤，低声道：“无碍，可能只是因为魂魄离体，有些累了。”
“那我们这就想办法去找我的真身吧。”敖无心赶紧道，杨戬的真身尚在灵霄殿中煎熬着，“这幻境总得有个阵眼，二爷你快想想，如何才能找到阵眼？”
“这里，是你的幻境。”杨戬耐心解释，“阵眼，在你的心中。”
敖无心怔住：“我的……心中？”
杨戬重复方才的话：“你我二人原本各在一个幻境之中，中间以那面铜镜相连，我如今是脱离了自己的幻境，来到你的幻境之中。”
“可是，”敖无心眼巴巴瞧着杨戬，“我不知自己心里有何阵眼呀。”
“这只能你自己找到。”杨戬说完这句，便在一旁坐下，“别急，慢慢想。”
敖无心顿感压力加身，“那二爷呢，是如何找到阵眼呢？”
“我……”杨戬回忆起自己的幻境，眼神微黯，“每个人的阵眼都不同，并无参考价值。”
好小气的人。敖无心横了杨戬一眼，不甚满意地开始打坐，拿出幼时修习内功的耐性向内观心，试着寻找。
杨戬垂下眼，羽睫遮住眼底的落寞。
就算知道那只是幻境，就算及时识破了当时的假象，也还是会觉得难过。
幻境里，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困在幽深海底，无法获得自由，再也不能出来，也再也不肯见他。
他，救不出她。
当时他道：“无心，算我求你，把手放在结界上，让我试试！”
结界中的人却只肯留给他一个背影，“你走吧。”
“为什么？”
“你不配问。”
……
杨戬抬眼，看向眼前专心打坐的敖无心。
他忽然起身，展臂将敖无心搂入怀中。
“哎、哎？”敖无心正全神贯注，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回抱住杨戬，“二爷？怎么了？”
杨戬紧紧搂住怀中单薄的身体，微微偏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在她的耳边。
“无心……”
“嗯？”敖无心凝神听着。
却是良久的沉默。
半晌，杨戬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在她耳畔低声道：“无心，你会不会有一天……”
“什么？”
“……你会不会有一天，永远离我而去，连一句话都不愿再留下？”
“啊？”敖无心一时懵了。
为什么忽然说这种怪话？当真不像他的性情。
敖无心忽然想到什么，轻声问：“是幻境吗？在幻境里的我，丢下了二爷吗？”
怀中的杨戬脊背一僵。
敖无心拍了拍他的背心，“但二爷当时认出了那不是我，是灵蛇的幻象，对吧？”
杨戬将她搂得更紧，她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就拂在自己脖颈。
“我知道你就算恨我，不肯见我……”杨戬缓声道，“也绝不会什么都不说就离我而去。”
“二爷为何如此笃定？”敖无心有些不爱听。
哼，说得像是她当真离不开他似的。
杨戬直起身，捧住了她的脸。
“因为……”他逼迫自己说出深藏心底、从未示人的话，“我的无心最善良心软，舍不得我经受那……锥心之痛。”
锥心之痛吗？敖无心微怔，脸颊滚烫。他这算是，在表白？
“无心，我……”
杨戬话说一半，忽然面色一变，一手用力按住胸口。
“二爷？”敖无心心头一紧。
杨戬想要解释什么，却蓦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露出极度痛苦之色。
“二爷！”敖无心扶住摇摇欲坠的杨戬，将他接在怀中，“你怎么了！”
杨戬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艰难地挤出气音：“是白素贞的阵法……与灵魂出窍不同……我的真身本被缚住了法力……撑不住这离魂之术了……”
敖无心骇然色变。可是，她还没有找到阵眼，她该怎么找到阵眼，怎么出得这幻境，怎么找到自己的真身，又怎么打败灵蛇呢！
杨戬素来幽邃的眸子此刻浸着水光，唇色淡得几乎与苍白面容融成一片。
“你我终究还是败给了灵蛇……”他强压下喉间猩甜，偏还要笑，“我怕是不成了，有些话……现在不说，怕再无机会……"
“不，你骗我！”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敖无心眼中涌出，“你一定早就知道这个法阵的凶险！却半点不提，让我以为这只是简单的灵魂出窍！”
“无心，那时候……你总说我眼里有三界苍生，唯独没有你。”杨戬自知没有时间多做解释，并未与她争辩，只平静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和她眼眶中晶莹的泪，“却不知……三百六十夜北斗阑干时……我杨戬眼中……只映着西海潮汐。”
敖无心浑身僵住。
他这一生，何曾说过这般诗情画意的温柔言语。
杨戬忽然剧烈呛咳起来，咳得揪紧了她手臂上的衣衫，额心神目不稳定地若隐若现。
“为什么？”敖无心俯身抵住他的额头，像要触碰那个被她深埋的答案，“你总是把这些好听的话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直到如今才肯说与我听？”
“原来你喜欢听……”杨戬阖上眸子，气息越来越轻，每个字都宛如飘散的雪粒，“我也是……后来才懂得自己的心……”
失去，才知不堪承受。
真君神殿里每夜点燃再多的烛火，也映不热冷去的心脏。纵使他身负无边法力，也无法使日月倒转、时间重回。
他最大的宽慰，便是她来到真君神殿做执律神，那是无垠的、沉沉的寂夜里，唯一的色彩。
“二爷的心，太冷也太重。”敖无心的泪砸在他唇畔，咸涩浸开血色，“你若不说，叫我如何读得懂？”
杨戬缓缓抬起手，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眼尾，泪水顺着他的指尖流到掌心。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幻境看到了什么吗？方才……方才见那幻象里的你转身离去……”杨戬笑着咳出一口血，“竟比剜心还疼……”
敖无心徒劳地擦着杨戬唇边的血，看着怀中逐渐透明的身影，泪眼中升起无法自抑的恐惧。
“杨戬，你若丢下我，我定恨死了你。”她声音颤抖得不像样，整个身体都因心绪激荡而抖若筛糠，“你欠我的，用千年万年……慢慢还！”
敖无心的身体被赤红光芒笼罩，继而那光芒迅速扩大，将整个幻境填满。
无边的赤红光芒中，一条粉龙盘桓其中，龙须缠住了杨戬即将消散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褪去，只余一片黑暗。
敖无心颤抖着站起来，泪痕的干涩还留在双颊，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
“二爷？”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异常，哽咽难言。
“我在。”
一道平稳的声线在她身后响起。
敖无心猛然回头，黑暗中看不见人影，但熟悉的气息靠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无心，我在。”
他重复。
“二爷，你……”敖无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你、你还活着？”
“我怕你当真恨死了我，所以，哪里敢死呢？”那人温笑。
“油嘴滑舌！”敖无心用力捶打，委屈地扑在他胸口，像个孩子一般大哭起来。
杨戬躲也不躲，由着敖无心打，将她搂得更紧。
敖无心哭累了，仰起小脸，抬手想要在黑暗中摸一摸杨戬的脸，却摸到了满手湿意。
“二爷哭了？”敖无心诧异。
杨戬沉默了一瞬，握住敖无心的手，主动让她触碰自己面上的泪痕，“是无心救了我。”
“我？”敖无心回想着方才的经过，“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只是拼命想抓住二爷。”
“我的意思是，”又一行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滑过他握着的她的小手，他耐心地解释，“无心，你找到了你幻境的阵眼，所以救了我。”
“真的？”敖无心完全摸不着头脑，自己明明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哪里还找得到阵眼呢？“二爷，我这方面懂得是不多，你哄我玩可就没意思了！”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的阵眼……”他俯身贴近她的脸，呼吸就拂在她面上，“是我。”
他不由分说，吻住了她的唇。